阴湿晦暗的地牢里，娜什终于抬起头，看着搬着凳子坐在牢房外对面的虞湘，不免耐心耗尽，皱了皱眉。

    虞湘恹恹地抬起眼，这个地牢虽说是给远赴此地的公主特地建造的，却比寻常还要用心良苦——地牢三年围墙，没有半扇门窗，便是正午的日头，也不泄一丝阳光。牢房栏杆的对面不再是围墙或者是空地，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长廊，一直通向黑暗中。偏声音可以从四面八方传来，叫人听得久了不免慌了心神。

    看娜什这架势，还是要与她耗上一段时间。不过虞湘也不急，虽说她刚来，就搬了一个凳子，也不问，也不看，就这样坐在正对面处，但虞湘看她的表情，还是清楚她知道她来的目的。

    接下来，就是等。

    周遭声音太吵，外界行罚的声音和犯人惨叫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并在这个小巷，形成立体环绕的杂音，重重地撞在身处在其中的人的耳膜上。寻常人若是待上半日，并定心生烦躁，甚至影响听觉。不得不说，设计此牢房的人，真是心肠歹毒，别有用心。

    这样想着，难免想到将娜什关押在此的陆见明，又想到昨日……虞湘不得不感慨，幸好自己跑得快，没有再浪费口舌，与他多做解释。

    “你想知道什么？”终于，对面那人悠悠开口，却带着一股生硬的口音，用官话对虞湘开口。但是虞湘望过去，她的骨子里还是带着一股倔强，眼神漠然带着些恨意，对着虞湘。

    这恨意从刚入城时，就有些莫名其妙，于是，虞湘抬起手，放到耳朵上，摘掉了自己耳朵上的棉花。

    “你说什么？”虞湘的声音有点大，而后，她才听到周围的声音，明显被震吵到了，愣了一下。

    看到她的动作，娜什一句话，瞬间噎在口中，她看向虞湘，抬了抬嘴，又一开始的憎恶转为有些嫌弃，最后在她的脸上又看到几分放弃，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对着虞湘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只是那语气，有几分放弃的味道。

    虞湘听着那一声长叹在自己的耳边无限环绕，放大，不免皱了皱眉头。她想着快步解决完，赶紧离开，便对娜什道：“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关在这里。”

    这话说得有趣，娜什听完，直接笑了出来，“笑话，我乌召与你们友善，让我来嫁给你们太子，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将我这个公主关在这种地方，现如今，却派了也不知道你是谁，来问我为何要到这个破地方来？！”

    她说的在理，虞湘低头沉思了一下，复又抬头对她道：“我既问你，自然是知道原因的。”她说这话，显然是没有说服力，而且虞湘也不想和她拐弯抹角浪费时间，于是，她直言不讳道：“你并非乌召公主，却被献来，而且这明显是个有利于两国的交易。我想知道，你们到底私下里做了什么，居然能被陆…太子殿下发现，还一点不谈判，就把你关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乌召公主？”娜什觉得她大约是知道些什么，不再敢随意说话。

    虞湘又道：“听你的话语，你应该是特地学过官话吧？而且遣词造句颇为讲究，只是在口音上还留了些乌召特色，想来，当初培养你，应该花了不少功夫。”

    她说的是肯定的语气，而娜什紧皱的眉，也昭示她说的话，是对的。

    “既然你们已经打探清楚，又何必来问我？想做什么，尽管对我动手好了。只是，若是被乌召知道你们这样对待他们的公主，总有一天，我乌召的铁骑，会踏平你们的皇城，将那个太子，踩在马蹄之下！”娜什靠近木栏，隔着栏杆，对着虞湘道，只是那分恨意变得更加明显和具象化，让虞湘终于从中看透，她到底在恨些什么。

    “既然不愿意来，为何你要同意？”虞湘撕开伪装，破开真相：“乌召若是真的在意你，也不会我们查不出你的存在，仅仅在这个时候寻出一个最受宠爱的公主来。”

    她说话的时候，娜什的表情有些裂痕，但虞湘还是接着说道：“公主当真认为，他们既然放弃了你，还会为了你，来攻打我们吗？”

    娜什眼睛微红，来这里，原本就是死局，只是她没想到，一开始就被识破，不论对谁，都没有抗争的机会。她看向虞湘，就听她继续道：“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关在这里。”

    还是重复那个问题。

    “我和你们太子，做了一笔交易。”娜什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只是，你们那个太子，太过奸诈，他这样，只会什么也得不到。”

    陆见明？

    虞湘奇怪，这事牵连愈发复杂了。

    不过，她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个，她直接开口：“那我说，我要跟你做一笔交易，你可愿意？”

    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虞湘？娜什直接看了她一眼，没有果断拒绝，而是问：“你们给我什么。”

    听完虞湘的条件，娜什明显有些犹豫，这个条件太过诱惑，她想答应，却害怕再次被诓骗。

    虞湘也不急，只静静地等着她，直到——“我受不了了你要是愿意跟我比划下我戴个棉花！”

    “我不愿意。”

    正当虞湘要往自己耳朵塞棉花时，就听娜什开口。

    “什么？”虞湘怕自己没听清，就听她一字一句，用你能奈我何的态度，对虞湘挑衅道：“我，不愿意！”

    看她的态度，虞湘叹了口气，似乎是她的表情太过坚定，虞湘知道没法劝服她，于是，她也无奈叹气，而后，抬起手，拍了拍。

    娜什警惕后退半步。

    而后，她就见虞湘身后，突然从黑暗中站出来数十人向她靠近，娜什心中警铃大作，正当她以为他们要对她做什么时，就见他们齐齐停在了栏杆后面，然后，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了娜什身上。

    突然被许多目光注视的娜什：……

    再看向那些人身后，好整以暇，塞好棉花安稳坐下的虞湘，娜什嘴巴动了动，没说什么，咬了咬牙。

    昏黄的蜡烛一点一滴消磨，娜什明显有些焦躁，她不安地小幅度动了动，而后抬起眼，看了一眼虞湘，却不妨正好对上数十双炯炯的视线，身体的幅度更大了。

    虞湘半眯着眼睛，但她还是能看到娜什紧攥的双拳，出卖了她。

    “你这个卑鄙的人！”娜什额角有汗，终忍不住，对着虞湘语言颤抖地骂道。

    虞湘抬起眼，看了不愿服软的娜什，而后抬手，又增加了五人。

    “你别以为我会答应你！”

    又五人，几乎满满当当的人，一眨地看着她。娜什在这满屋子的视线中，抚了抚手臂，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却感觉后背发凉，没办法，又转过来，却不防，正好和二十多号人，视线撞得正着。

    “你……”娜什的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

    虞湘抬手，再来五人。

    娜什透过视线空隙，死死盯着虞湘，虞湘看着她晃动的身体，微微一笑，又太抬起了手。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娜什几乎是尖叫着，同意了。

    “好了。”离开地牢，虞湘看着不染纤尘，站在这破败牢营，却依然一身贵气的金禄，走到了他的身边，对着他面前拿着刑具殴打猪皮和坐在凳子上此起彼伏尖叫的人道，“可以停了。”

    看她手里的东西，金禄奇道：“她就这样答应你了？”

    想到自己做的事，虞湘噎了一下，立刻换上一副干笑的语气：“你别那个眼神看着我呀，这样好的生意，为何不做？”

    金禄看着她，抬手让人停下退去，只说：“用令牌换一个不能用的兵符？”

    虞湘看着手里乌召的兵符，对着金禄道：“只是现在不能用。”

    “不想要太子的令牌了？”

    听到他的话，虞湘满目震惊：“我有你，要他干嘛。”

    她说完这话，没有看到暗影处，金禄的高马尾，几不可查地动了动，然后就听虞湘又道：“反正我拿你的令牌哪都能去。”

    金禄还未上扬的嘴角，压在了原地。他看着虞湘，无奈恢复了自己一贯的表情，问她：“那她要令牌做甚？”

    “那可是来去自如的令牌。”虞湘挑了挑眉，“若是她聪明，自然会用，若是不会，那我们也不必合作了。”

    “哦？”金禄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见虞湘身后，闪出一个人影来。虞湘似乎知道来人是谁，笑意更甚，人还未转身，就笑道：“娜什公主。”

    娜什表情还是一贯的不厌，她应该是听到了刚才虞湘特意说的话，她低下头，攥了攥方才让她出来的令牌，至少证明果然有些用处。于是，本着生意人的态度，她问虞湘：“你要我做什么？”

    虞湘喜欢聪明人，于是，她也不弯弯绕绕，只笑着对她道：“我要你，继续你先前和太子的合作？”

    “哦？”娜什终于有了几分兴趣，就听虞湘道：“至于你怎么做，随便你，做你原来的事就好。”

    而后虞湘靠近，她的表情隐藏在背着灯火的地方，娜什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有些琢磨不透，就听她接着道：“我要你，继续离间他们。”

    没有说好，没有说不好，仿佛二人的默契让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开口。娜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要走，却被虞湘喊住：“八方，从今以后，你跟着她，保护她。”

    八方？

    什么奇怪的名字？

    娜什以为这人要派一个钉子牢牢监视她，她冷笑一声，随着她的声音看去，就见那个在晦暗地牢里，唯一满面笑容的少年，迎着摇曳的灯火，向她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