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寝殿内外,来往宫人紧闭口目,虽是人仰马翻的场面,但诺大的宫殿除却御医的交谈声,四周皆万籁无声。

    殿门大开,却独独搬了一张屏风将内里宫女匆忙的行径遮挡得完全。皇帝在屏风这边落落一个座,面沉如水地坐在上面,一言不发,脸色难看的紧。

    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触怒了圣威。

    冯恩方才的官服还未褪去。此时是虞湘第一次见到他。此人不过年将四十,发丝乌黑,唯鬓角染出几缕白发。虽说能看出几分年纪,倒也能瞧出这人年轻时也是俊秀模样。此时人心惶惶,便只有他敢进上前来,眉目含笑似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便过身来时,腰身自然交叠,轻声细语地在陛下耳边说了句什么,便有随行太监立刻匆匆赶下去,不一会,便听到了巷口传来一声声惨叫。

    虞湘跟着宴会的人员齐齐跪在殿门外,不知为何折腾了这样久,她微微抬目,金禄偏也不知道在此时去了何处。

    略一抬头,趁着看管的侍卫没人注意到她这处,虞湘大着胆子四处寻找起来。

    寝宫内御医还在焦急忙碌着,却只闻其声,不见任何人出来汇报。

    虞湘的脚跪得有些麻,她悄悄动了动,左脚失去意识,虞湘面无表情地将身子□□,右脚飘起了雪花。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没忍住,在打量四周没有人看她的时候,悄悄抬起裙子,准备换上一个姿势。

    只是她悄悄地还未和地面失去亲密接触,就觉得左肩一沉,而后随着膝盖吃痛,虞湘“嘶”了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膝盖及地的时候,虞湘心也跟着一凉,只觉得满身血液都褪到了脚心。她战战兢兢地伏跪在地,大脑由于缺氧而一片空白。只是她等着审判,却迟迟等不到那人说话。终于,虞湘按耐不住,咬了牙准备抬头,却还没有所动作,就听头顶那人低声呵道:“低下!”

    金禄的声音,还带着些许威严喝止的语气。虞湘被冲得一愣,却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何这种态度,就听不远处有宫女被押了进去,同时屋内传来一声尖叫,连被按住得虞湘,也下意识地被这声惊起,抬头错愕地看向前方。

    就听那屋内传来:“血!贵人她流了好多的血!”

    与此同时,一盆盆血水,从屋内端了出来,同时有宫女鱼贯端着清水疾行步入,不消片刻,又是满盆的血水。

    任谁看了,都知道大事不妙。

    虞湘眉目紧蹙,不知事情发展到了什么状况。她压低了眉,向金禄靠近些许,似乎是不安,亦或是困惑,但是金禄却没有做出回答,只是按在她身上的手略紧了些。这细微的动作不知为何,让虞湘乱序的心跳平复了许多,只是她还没有放下心来,就听有人唤道:“金公公,陛下求见。”

    虞湘的心,陡然一惊。

    金禄的职位,本不配觐见陛下。

    唯一牵连,便是那荔枝。

    难不成......

    虞湘猛然抬起头来。

    她这一动作太过明显和放肆,立刻有侍卫察觉,压着刀向她奔来。同时,虞湘就看见金禄直直地跪了下来。

    侍卫左右拿刀压她低下,同时厉声骂道:“大胆,你是哪个宫里的,竟然敢目无法纪,直视陛下。来人,把她压下去!”

    虞湘肩膀吃痛,她却没有反抗,任凭处置,同时,头却不曾压低半分,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金禄,生怕错过了半分。

    只见那不远处,金禄的声音隐隐约约穿了出来,不清楚,却也能听得分明。

    不出意外,便是询问他荔枝一事。

    因为那被押解上去的宫女,口中含混着,只说这荔枝是太监递交于她,偏巧那太监,又是金禄的手下人。

    一切太过凑巧,荔枝还未查出端倪,却牵连甚广。

    虞湘心中疯狂腹诽:别承认别承认!

    却听下一秒,跪直了的金禄,坦荡荡说道:“我换的。”

    虞湘:......

    方才按着按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宫女时,还以为她会有所反抗,因此力度倒是不减半分。却不料这个宫女倒是乖觉,于是他们放松了警惕,正要让这个宫女最后走得舒服些,谁知道一卸力,小宫女居然直接舒服到瘫软在了地上。

    他们是松了力气,哪里是用力!

    带刀侍卫吓了一跳,立刻由压换扶,将虞湘扶了起来。这边他们还没清楚状况,虞湘”腾

    ”地一下,直直地站了起来。

    “哐当”,刀剑混乱中碰撞在了一起,立刻有侍卫反应过来,大声呼喊道:“你在干什么!”

    虞湘淡然转过头来,心念电转间,她眼神一转,在侍卫凶神恶煞地视线中,虞湘立刻一指,佯装凶恶起来,“你,立刻带我去里面觐见陛下!”

    被指到的侍卫:方才才招惹了她没让她进来,怎么又是我啊!

    其他侍卫:她有人!

    她这一声理直气壮的呵斥声,莫说这些侍卫,连虞湘自己也信了。于是,她眼神愈发坚定,直直逼向那侍卫。

    侍卫拔刀的手略有些发抖。

    其他侍卫,一动不敢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默契了动作,一齐将视线调转对向那人。

    被视线聚焦,先前已经被金禄伤了脖颈的侍卫:救救我!

    “怎么?”终于,还是心虚的虞湘先按捺不住,她进前半步,将其余众人逼地推后一步,将地下跪着的宫女皆引得不管不顾抬头看来。侍卫在这聚集的视线中大汗淋漓,虞湘再逼,“你想热闹了他不成?”

    说话间,她视线暗示向里面的金禄。

    侍卫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虽说按照现在的情况,金禄也有可能被罢免,方才这人说了什么来着?侍卫暗恼,他光顾着藏匿身形,竟然一点没听清!

    但是,若是再次惹恼此人......瞧着里面的场景,一般人哪能到陛下身边,他是冯恩眼前的红人,冯总管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侍卫快哭了。

    虞湘看着这人眼眶泛红,憋得唇色惨白,终是没忍住,好心开口提示了一下。

    “嗯?”

    “姑姑这边请!”

    几乎是在虞湘气音出现的同时,那侍卫立刻蹦了出声,语气之恭顺,将众人吓了一跳。虞湘眼疾手快,在其他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拉着小侍卫的衣袖,“快些,不然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不知为何,这侍卫也跟着她没了规矩。

    虞湘心道:来不及救金禄了,嘴上却说,“救人。”

    他没有再问,只是虞湘赶到的时候,不知为何拉着他停得远了一点,没有上前。他抬头,虽有困惑,可看到九五至尊,当即也怵了。

    不上前挺好的......

    “既是你下了药!为何要害朕的孩子!”皇帝勃然大怒,应该是已经察觉是金禄动的手了。

    虞湘在一旁分析,却不妨一偏头,就看侍卫瞪大了眼睛:你害我!

    虞湘眼神躲闪,装死不见。

    金禄不卑不亢,只抬头看他,“非皇家血脉,又何必要留?”

    此话一出,满殿震惊。

    连虞湘都忘了和侍卫的拉扯躲闪。

    冯恩大怒,一脚踹在他的身上,将金禄踹得身子一歪,却见他旋即再次挺直了背脊。

    应当是惯常见过他这副模样,冯恩先是和皇帝求饶,而后骂他:“不长眼的东西,殿下是你该凭空构陷辱骂的?陛下,容奴才这就处置他,省的他脏了陛下的耳朵。”

    檐下这情景,怕是孩子不保。虞湘本以为陛下会恼怒不已,却见他压下怒气,却还是一脸阴鸷地看向他,“如何说?你若是真的捏造是非,朕亲自处置你。”

    亲自处置,虞湘吸了一口气,这怕不是天大恩赐。

    她看向金禄,他的眼神坚定,似乎面对这个人,他从未有过半分屈服。

    金禄只言简意赅,“陛下不问,太子不在,为何雯贵人只单单点了太子吗?”

    此话一出,侍卫也察觉出了异常。

    金禄却继续说道,“待御医出来,陛下询问过掌寝御侍,便自然明晰。”

    掌寝御侍,便是记载嫔妃侍寝的人员。

    月份可以构造,孩子却做不地伪。

    他说的理直气壮,皇帝听了不答,只视线转向门内。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之后的事情,只需等待御医来证实一切。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虞湘抬抬脚,幸好没跪着。

    她看向屋内,这一切,书中一成定局。

    果然,不消一会,御医便战战兢兢地前来汇报,“陛下,雯贵人她,她,小产了。”

    “几个月了!”陛下没关心,先追问了起来。

    御医一怔,这才发现现场气氛有些诡异。他吞了吞口水,思忖片刻,这才试探着说,“目测三月不足。”

    此话一出,皇帝脸色骤变。

    御侍慌张汇报:“启奏陛下,雯贵人二月初七侍寝。”

    距近四月有余。

    而陆见明三月前离京出征。

    这话一出,众人明了。

    御医不明所以,却只见陛下面色难看的很,他转头,独独金禄的身子跪得笔直。这诡异的场面让御医不知作何打算,便只好向陛下告饶,“容臣退下继续为雯贵人诊治。”

    “贱人!”陛下大喝一声,虞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边侍卫拉得“咚”地一下跪了下来,疼得虞湘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人,将二殿下召回!至于她。”陛下看了眼屋内,眼神薄凉,“送往大理寺。”

    看着意思,是不打算救治方才小产的雯贵人了,至于陆见明,陛下没有称呼他为太子,便是明眼人都看得见,东宫的天要变了。

    得了命令,侍卫从各个位置赶来处理。虞湘身边的小侍卫暗吐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金禄,这情景他大概是看清了,于是他不禁暗赞自己有眼光,这是没有站错。于是他又看向自己的贵人虞湘,亏得她沉稳,将自己拉入其中,只要她不惹是生非,好好伺候金禄,后期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只要她不站起来出风头......

    她站起来了!

    侍卫大惊,金禄心有所感,向这边看了过来。同时,一众伏下的人中,虞湘脊背笔直,先看向金禄,再看向陛下,而后,同金禄一样,语气坚定道:“奴婢有事禀告,江太守之女江月也死得冤,一切皆因雯贵人!求陛下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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