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丁鸢君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功德堂。

    立在旷野,窒息感渐渐抽离,好似几近干涸的溪流并入大海,暖洋洋的日光照在身上,苍白的嘴唇总算增添了几分血色。

    季阙之回看的目光微寒:“我刚才,应该拦住你过去的。”

    丁鸢君摇了摇头,勉强提起嘴角:“其实我早有预料,只是我把药瓶递过去的时候,看到他们愿意服用,还是忍不住高兴。”

    “不过已经很好啦!”丁鸢君很快想开,在她呆在修仙界的几百年岁月里,她早就学会了开解自己。

    “毕竟我的丹药还是第一次救人呢!我过去的那些钻研总算没有白费!”

    季阙之冰寒的神情缓和,附和颔首:“确实很厉害。”

    “对吧!”丁鸢君伸了个懒腰,整个人也像张扬的小老虎般扬了扬爪子,“不理解我的丹药,绝对是他们的一大损失!”

    “说不准我留下的这些炼丹技法,过个几百年就会被别人当成是什么大能的珍惜遗物秘籍,从而被再次发扬光大呢!”

    季阙之静静站在一旁,凝望着眼前的一幕。

    不自怨,不自弃。

    在所有人都注视不到的目光里,她永远独自地绽放着独属于她自己的魅力。

    “好啦,那就再次启程吧!”

    季阙之愣怔中回过神来:“去哪儿?”

    丁鸢君佯作生气:“忘性这么大?不是说好了要给我带路的!”

    季阙之错愕:“现在?”

    “本小姐是那种扛不起挫折的人吗!”丁鸢君双手叉腰,鼻子扬的老高。

    “更何况,经这一番,我可是更想学习程姑娘在炼丹技巧上的厉害之处了。”

    “炼丹路上有人陪着一起研究,可比孑孓独行舒服多啦!”

    说罢,丁鸢君又面露担忧:“只是不清楚对方性格究竟怎样,愿不愿意和我这种人一起探讨。”

    “不会的。”季阙之出声安慰,“程蓁蓁她……”

    “是个很良善的人。”

    ……

    出乎丁鸢君的意料,她本以为程蓁蓁作为一名非元清宗人员,大多会住在供奉、执事居住的主峰,或者外门弟子居住的外峰,然而——

    “她竟然也住在潼临峰?”

    季阙之在旁解释:“掌门言,她因与我渊源来至元清宗,又乃大乘修士,怕在其他峰都是屈就,才把她安排到了我这里。”

    丁鸢君也没在意:“不过也没关系啦,住得近,以后探讨问题的时候就不用跑太远了,这样反倒挺方便。”

    在两人谈话间,一间别致的屋舍已经近在眼前。

    红墙绿瓦,丛林掩映,灵气环绕,只一眼便觉出通天的气派,就是与丁鸢君想象中的有些区别。

    她左瞧瞧,右望望,实在看不到一片种植灵草的土地,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本灵植爱好人士,还以为能在这里看到大丛大丛的入药灵草呢。

    “好啦,我要进去了,就麻烦你在外面稍等了。”

    季阙之疑问:“不需要我陪你吗?”

    丁鸢君摇了摇头:“我进去是问炼丹相关的,你又不精通此道。”

    “更何况,有人会觉得这样是偷师。在不知道别人的忌讳前,还是小心些好。”

    交代完,丁鸢君挥了挥手,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边,轻轻叩了叩门。

    没等多久,沉重的实木大门缓缓拉开,门后便露出一位身着绿裙,梳双环髻,面无表情的姑娘来。

    “您便是程……”

    丁鸢君刚开了个口,就被那姑娘不耐烦地打断:“是来讨要丹药?”

    绿衣姑娘语气很冲,语速很快:“你们这些人能不能认清点自己的身份,丹药贵重,能是随便给的吗?”

    丁鸢君连忙摇头辩解:“不,我是想见一见程姑娘。”

    好险,差点不礼貌叫错了人。

    “你谁啊?程姑娘是说见就——”说了一半的句子戛然而止,终于正脸看人的绿衣姑娘霍然瞪大了眼睛。

    “你、你!”绿衣姑娘有些磕磕巴巴,还忍不住回头朝房舍内张望,直到短路的大脑终于连接,她隐隐琢磨出什么,这才再次开口。

    “是要见程姑娘?跟我来吧。”

    绿衣姑娘在前带路,丁鸢君跟在她身后,这才隐隐琢磨出这姑娘应该是个类似丫鬟的角色。

    “好了,到了。”七转八折,绿衣姑娘总算把丁鸢君带到了一处房前。

    绿衣姑娘轻轻敲了敲门,直到屋内传来一声“进”,绿衣姑娘这才打开房门,示意丁鸢君入内。

    入目,先是几扇云母琉璃座屏掩映,丁鸢君几步绕过,这才是见到了程蓁蓁的真容。

    玉肤花貌,双眸水润,发似鸦羽。身姿纤细玲珑,面容端庄恬静,一身月白长裙,雪纱披肩,发间却点缀华翠,一片雍容不俗。

    但是撇去那些外在的装饰,真正给予丁鸢君震撼的,还是她的容貌。

    纵然书中有提到,但直到真正见到真人,丁鸢君这才意识到,她们之间,真有着七八分相似。

    看着对面的人影,一言一行间,就好似是在照着有些朦胧的铜镜,半睡不醒之间,应该是真能把她们认作是同一人。

    程蓁蓁应是也没料到来者竟能与她长得这般相似,双眸放大,嘴唇忍不住微张。

    然而片刻之间,她便收敛了全部情绪,一字一句确认道。

    “丁姑娘?”

    丁鸢君搓了搓自己的发尾:“你认识我?”

    程蓁蓁言语平静,不见波澜:“只是揣测,不过看你应答,应该是确认无疑了。”

    诶?她有那么大名声吗?要知道她因为修为不高的缘故,在元清宗从来都是小透明般的存在。

    丁鸢君还在疑惑,程蓁蓁却已背对过身来,清冷的目光觑向窗外:“不知丁姑娘找我,有何贵干?”

    丁鸢君也不再多想,朝她露出个自来熟的笑:“在下听说您是一名炼丹师?”

    “不错。”

    听起来不像什么难相处的人。

    丁鸢君趁热打铁,拱手行了个礼:“在下亦为炼丹同道,听说姑娘在炼丹一路上颇为盛名,便想着相互切磋、探讨学习一番,取长补短。”

    “你会炼丹?”程蓁蓁轻笑一声。因为是背对,丁鸢君并不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情。

    丁鸢君困惑地挠了挠头,不过仍诚恳地回答了:“在下确实擅长炼丹。”

    程蓁蓁猛然回身,言辞激烈,丁鸢君这才发现,对方早已在不知何时变幻了脸色。

    “擅长?怕是想切磋是假,打算借机偷学才是真吧?”

    “丁姑娘应该知道,随便觊觎别人的传承,不是什么君子所为吧?”

    虽然不知道对方敌对的态度从何而来,丁鸢君还是仔细解释道:“程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此意。如若程姑娘介意,在下也并不会多做打扰。”

    程蓁蓁脸庞紧绷:“好,那我告诉你,我确实介意。”

    丁鸢君默默叹了口气。

    同好不愿与她一起努力奋进,她确实有些沮丧失望,不过合作与否是对方的权利,对方的担忧有理,她自然不能强行要求对方配合。

    “这次上门打扰了,在下告辞。”

    直到人影离去,四下寂静无人,暖风兜入阁室。

    无言矗立原地良久的程蓁蓁这才终于如绷紧的弓弦般松懈下来。

    她轻轻咬唇,从腰处的储物袋里掏出一本朴实无华,用针线缝制的小册子。

    小册子上的字体相比于毛笔字宽度极细,里面记录的文字也缺胳膊少腿极难看懂,上面也并没有什么灵气萦绕。

    这便是程蓁蓁继承而来的炼丹秘籍。

    那时,她初跟着季阙之来到元清宗,因缘巧合之下,在潼临峰里得到了这本炼丹技法传承。

    接受传承时,并没有出现什么大能授功,这本册子也只是简简单单地躺在那里。

    后来,程蓁蓁无数次庆幸,她之所以能得到元清宗这么多人的支持与尊重,除了她的修为升至大乘,与她成功钻研出这本册子上的炼丹秘术也密不可分。

    程蓁蓁深吸一口气,将小册子再度珍之重之地置放在贴身储物袋里。

    喧嚣散尽,只是再也无人知晓,小册子上用眉笔一笔一划勾勒的,分明是整个修仙界无人使用的简体字。

    行星垂落,寒夜月明,月华笼罩处,坡路蜿蜒陡峭。

    山路之上,只见一我见犹怜的白衣女子提着衣裙,缓步而行。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抵达目的地。

    “你来了。”

    “是,我来了。”程蓁蓁立在原地,林叶阴影洒下,遮住了她的面庞。

    与之相对的季阙之刚刚结束一番修炼,他张起眼眸,虚无缥缈的白色灵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身体。

    两相无言之际,程蓁蓁率先开口。

    “我今天见到她了,你的未婚妻。”

    季阙之语气淡淡:“我知晓,那时,我便在屋外。”

    “你在屋外?竟担忧她至此么?”程蓁蓁垂着头,内心只觉得凄楚。

    “所以……我是替身?”

    “我当初并未要求你跟来。”

    “是,是我下贱,是我先妄动了春心,所以才眼巴巴跟在你身后,陪着你摸爬滚打,走到如今峰主的地位。”程蓁蓁头颅轻侧,试图挡住自己欲流的泪水。

    “但我不信你的话!若真如此,那我们一起并肩而过的日子又算什么!”

    “你们只是婚约而已!可我们那些过往确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我不信你心弦丝毫未动!”程蓁蓁皓齿紧咬,字字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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