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天色微亮时,云层后隐约泛起霞光。

    容元胤解了绳子放马去饮水,自己蹲下掬了一碰冰凉的河水扑在脸上。水珠顺着线条分明脖颈向下淌,虽然凉意彻骨,却也瞬间精神一振。

    这是他自檀溪寺离开的第四日。

    因着近日多雨的缘故,这片浅滩正是水草最为丰茂的时候,看着马儿蹚过河水垂头吃草,容元胤将指尖浸在冰凉的水中,有些失神地看着。

    他披着一件普通至极的斗篷,混迹在来往商旅中并不惹眼。俯身拧开水囊打水时那些肆意的议论声不可避免地传入耳中,容元胤本不在意,直至听见那个他此刻最想要回避的字眼。

    他倏然扔了水囊,抓起身侧之人领口质问:“你方才在说什么?”

    被抓住的中年商旅吓了一跳,哆嗦道:“什、什么?”

    容元胤一字一顿道:“我问你们方才,都在说些什么?”

    容元胤看着生得斯文,实则手上力道如铁钳般挣脱不得。他生了一张俊美的面容,眼神却实在阴鸷,这人何时见过这样凶狠的阵仗,当下便赔着笑道:“这位公子,这种事情小人哪里敢拿来玩笑,方才说的都是沿路听闻来的实情。前日夜里的确是有不长眼的山贼闯上了慈城山,那山火燃烧了整夜的痕迹就站在城外都能看着呢。”

    檀溪寺起了山火。

    这道消息犹如惊雷,砸得容元胤胸膛剧烈起伏着。

    中年男人见容元胤既不松开自己也不说话,只得苦着脸继续道:“小人昨日夜里才从那个方向过来,公子若是不信,前去一看便知。”

    容元胤陡然松开了钳制,面色阴沉,“是否还有别的消息?”

    容元胤松手得突然,中年男人猝不及防之下一把向后跌去。他同行之人见状纷纷围拢上来亮出武器,以警惕之姿紧盯着容元胤。

    随行镖师握起长刀砍向容元胤,距离隔得太近,锋锐的刀锋径直袭向他的面门。容元胤眸中划过冷意,长剑应声出鞘迎击,“砰”地一声狠狠撞击在一起。

    镖师虽未受伤,却被容元胤震退,虎口发麻竟然握不稳自己的刀。“哐当”一声脆响,长刀脱手甩落在旁侧。

    他狼狈爬起身,还未抬头就察觉到被冰凉的剑尖挑住了下颌,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凝结,他只得保持着单手撑地的僵硬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容元胤冷漠道:“回答我的问题。”

    这支商旅面色发狠,可容元胤这般凶悍的样子却又令他们不敢在随意上前。

    容元胤并不在意,只死死盯着中年男人。

    “这……这小人也无从得知啊,只是听说慈城山乃佛门静地,想来也许是有诸神庇佑,及时降雨浇灭了山火。”男子缩在镖师身后讪讪地说,“况且官府已经派人上山去查探,应当、应当没有什么大事。”

    这话并没有让容元胤放心多少,他两指屈在唇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唤来马儿后纵身上马,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见他策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中年男子才敢往地上呸了一口,狠狠道:“一大早真他.妈.晦气,老.子随口几句话也能招来那么一个疯子。”

    另一人收了剑附和道:“可不是么,那么一座没人的荒山,烧就烧了,有什么好打听的。”

    “行了行了,出门在外少惹乱子,不该打听的事情别瞎好奇。”领队的人蹙眉看着容元胤离开的方向,招呼着他们赶紧起身准备离开,“那人惹不起,别让他再回来给咱们找麻烦。”

    ——

    骏马奔驰在清晨的朝霞下,自身后扬起一阵尘土。有些凛冽的风刮在脸颊上,偶尔还有晨露落下划过颈项,凉意便不动声色没入身躯中。

    容元胤单手握着缰绳,面色沉冷。

    这些人如何看待他,他毫不在意,可心底躁意一旦升起,便犹如野草般疯长而不可控。

    山贼的说法不过是哄骗无知路人罢了,一座长年未曾有人造访的寺庙中能够有什么值钱的财物,与其在那里花功夫,不如直接寻座宅院去抢来得直接。

    容元胤有些不愿去想,在他仅仅离开两日后为何就会发生这样巧合的事情。

    如果是因为他暴.露了踪迹才将人引上山去,那他心中的愧疚恐怕此生都不能消弭。

    容元胤攥住缰绳的力道逐渐加大,未曾完全愈合的伤势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知是否是因为这几日的不眠不休,他甚至能感觉到喉咙泛起一股腥.甜的血.腥味道。

    他提着精神把疲惫强压下去,好在所处位置离慈城山的距离并不远,策马疾行一个时辰便可到达。

    那名商旅并未骗他,只是站在山脚小镇上,远远就可以看到山火灼烧过后的痕迹。不过焦黑的土壤只在山腰以下,想来地处半山的檀溪寺应当安然无恙。

    容元胤悬了一路的心才稍微放下来。

    他一路策马疾驰,直入洛意浓居住的小院。按照她往常习惯,这个时候应当正在院中看书或者倚在躺椅上拨弄琵琶,可当容元胤匆忙闯进去时却安静得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绰约树影之下没有洛意浓的身影,房门是却半开着的,平日里卷起的竹帘也被放了下来。

    容元胤停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大步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

    “你这是要拆了房子?”洛意浓应声回头,语气中带了点嗔怪,却在抬眼看清进来的人是谁时顿住了动作,“你怎么……”

    她今日连发都未束,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衫坐在桌边喝药。木凳太矮,洛意浓那头云锦似的墨发又太长,发尾一截便和薄青色的下摆一道堆积在了脚边。

    容元胤喉间收紧,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动作。方才那一路他思绪翻涌,心底想的只是要再快一些,但真到了见面的时候却语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见洛意浓就好端端坐在这里,他心中一松,又重新一紧。

    “元胤?”洛意浓放下药碗,慢条斯理将这两字咬在唇边,“你这么着急忙慌干什么?”

    她脸上是明知故问的得逞笑意,容元胤在那瞬间倏然升起内心被窥探无疑的慌乱。

    两人对视了片刻。

    他侧头避开洛意浓的视线才自在了些,低声道:“我在山下听闻有山贼闯进寺里的消息,我担心是自己行踪泄露引来追查,连累了在山上的人。”

    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他好似又占据了微妙的下风,但洛意浓竟然没有再如往常般去戏弄他,反而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容元胤这才回神注意到,洛意浓那张向来明艳的美人面上,透出些没有血色的苍白。

    他迟疑道:“你怎么了?”

    洛意浓抬了抬手,并不避讳地朝他展示手腕上新增的烧伤。经过一日的时间,原本红肿的伤处已经生出晶莹的燎泡,正是这种令人痛苦的疼痛绊住了洛意浓,才令得她没有精力分神再去奚落容元胤几句。

    洛意浓虽坐得端正,但细看却能发现她呼吸有些急促,冷汗正沿着颈项往下淌。

    容元胤视线触及桌面上摊开摆放的药箱,沉默上前在铜盆中拭净了手,取出布帛中包裹的银针横到烛台中炙烤。

    洛意浓这双手原本生得白皙纤细,套着玉质的镯子甚至有些叫人分不清是不是那凝脂肌肤更胜白玉。

    可现下左手的腕间却布满了狰狞可怖的红肿。

    容元胤沉闷地说,“是前日夜里烧伤的吗?”

    “不是。”洛意浓面无表情地说,“我自己玩油灯烧的。”

    容元胤:“……”

    他低眸盯着伤处,开始冷却过后的银针小心挑破伤处。洛意浓试图缩了一次手,没想到看着只是以两指虚虚钳着她手腕的容元胤有这么大的力气,一下竟然没能挣脱。

    他边撒下药粉边问:“这场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听说了吗。”洛意浓眉头渐渐蹙起,心底那句脏话也不知是在骂谁,“不长眼的贼匪闯上山来放的。”

    容元胤说:“骗骗傻子。”

    洛意浓哂笑了一声,“我还没责怪是你引人上山,你又关心那么多做什么。”

    她明显有些避而不谈的意思,容元胤心知再过多追问也未必能够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也不再说话,沉默着给伤处上药。

    于容元胤而言,洛意浓这样的态度才是于他最想要看到的。她心中越是藏着事情遮掩,就越说明那些闯上慈城山的人或许不是为他而来。

    就好像容元胤先前的慌乱和失措,也仅仅只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踪迹暴露而非其他。

    他再坚定一些,就连自己都要被说服当真就是这样。

    缠上纱布的时候,洛意浓手腕间的镯子总是不合时宜地滑落下来,她也因为疼痛而有些心烦意乱,不耐道:“帮我摘了吧。”

    容元胤便试图去取下,但他到底从未接触过这些女子的饰物,洛意浓伤着的左手也显得有些肿胀,还要顾忌着别碰到了刚包扎好的伤处。

    他尝试几次未果,柔软的手掌被抓在手里,却叫他切实感受到手下肌肤炙热的热度。

    这样严重的烧伤,非切身体会过之人不能感受其中难以忍受的痛苦。

    容元胤心急了一瞬,手镯脱出摔落到地上,一声玉器碎裂的脆响后断裂成了几截。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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