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准备工作就拜托了！”莉迪娅拉开大门，走上前去，和林宇一起架起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把他搬到张病床上去。

    “交给我吧！”杰西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宇扭过头去，却看见一个七扭八歪的机器摇摇晃晃地向这里移动。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机械，仿佛制造它的人只是一时兴起，没有目的，毫无设计，一个个功能模块全无章法地纠缠在一起，好像打了无数块破补丁。

    “别挡在哪里，快让开。”莉迪娅从身后推了林宇一把，“这东西是我师傅改造的。丑是丑了点，这么多年倒也没出过问题。你不用担心。”

    只见庞大的机械从他们面前驶过，它一边移动着，一边不知从哪里发出“嗨哟，嗨哟……”的声音，更显诡异。它固定在周翎身前，伸出几支机械臂，三两下除去了轻型装甲，又简单清理了伤口。随后，一个类似摄像头的设备伸到伤口上方，向下发出大片淡红色的光芒。

    “这是……”

    “杰西卡在扫描伤口，初步建模，并计算出可行的治疗方案。”莉迪娅抱着双臂，声音里带了点骄傲，“虽然她的设定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可在数据分析方面，她是顶级的。”

    片刻后，杰西卡停止了扫描，机器不知从哪里弹出一片全息屏幕，开始显示分析的结果。莉迪娅看着，脸色逐渐凝重，随后出了一口气，“哎，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得进手术室了。杰西卡，我们走。”她雷厉风行，转身就推着病床往诊室里面走，头也不回地吩咐林宇在外面等着。随后，手术室的大门自动关闭，把一脸紧张的林宇彻底关在了外面。

    这个男人伤得比看起来更重。一颗强力的子弹穿透了轻型装甲的外壳，在装甲与腹部血肉之间爆开，数十片弹片嵌入了身体内部。幸好有杰西卡帮忙，莉迪娅可以精准定位弹片的位置，但真正打开腹部之后，她的面色还是凝重了许多。

    她再次想起杰西卡报告中的文字——机械义体植入比例：50.3%

    对于大多数人类来说，百分之四十是义体植入的一道分界线。低于百分之四十，义体可以和原本的人体组织结合得很好，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义体，可一旦高于这个数字，各种问题就会接踵而至。

    首先是排异风险。当义体比例高于百分之四十，身体的排异风险就会呈指数级增加。大脑会向这些植入体内的“异物”发起猛烈攻击。这不仅会造成高烧，还会导致义体“罢工”，严重时会危及生命。

    其次，过多的人造机械物会对人类的□□造成巨大的负荷，越强大的义体越是如此。当义体被过度使用后，这些冰冷的机械将反过来蚕食温热的血肉，从宿主体内获取能量。这个过程将产生剧烈的疼痛。

    最后，也是最不可避免的一点，义体会缩减宿主的寿命。比起生命原初的身体，机械义体更强大，也更贪婪。当植入义体比例超过百分之四十，宿主的生命会迅速被吸食殆尽，直至死亡。

    一般来说，会冒险植入大量义体的人，不是疯狂的亡命徒，就是被利欲熏心之人哄骗的无知者。当然，也不排除有寥寥体质特殊之人可以承受。现在，躺在这里的男人，究竟是哪一类呢？

    在杰西卡的帮助下，莉迪娅打开了男人的腹腔，并将切口固定住。无论之前做了怎样的心理准备，男人的身体内部仍然让莉迪娅感到震惊。

    温热的血肉之下，原始组织与机械器官交织混杂，共同构成了这非人、非物的生命乐章。人造的肝脏柔软而温热，表面的银色生物膜无比光滑，闪烁着金属般银亮的光泽。几根由透明材料接续的血管在身体中穿行，手术灯打在上面，反射出五彩的绚丽光芒，殷红的血液正在其中流动。以及更深处，纯黑色的肋骨与脊骨嵌入血肉，这是由新型钛合金铸造的义体骨骼，拥有一流的强度、韧性、弹性，即使受到如此冲击，也不曾断裂。

    真是不可思议……莉迪娅一边按照杰西卡的定位，小心翼翼地取出零碎的弹片，一边这样想着。接受了如此多的改造，他的生命力居然还能如此强大。他的心脏不会累吗？难道他的心脏也是人造的？不，不可能。莉迪娅笑笑。即使是全世界最大的企业，最顶尖的科技，也还无法设计出完美的心脏。人造物总是容易出差错，可心脏在要求完美。没有一个人造物能做到几十年来兢兢业业，毫无差错地运行，况且，更换心脏的手术风险太高，人们大多不愿接受。

    所以，这就是他生命力的来源吗？莉迪娅抬眼，在此命悬一线之际，男人的心脏仍在有力地搏动，在心率监测仪上画出一个又一个波峰。

    时间长久地流逝，脖颈流下的汗浸湿了衣领。破碎的弹片一片片被取出，出血点也被尽数止血。连人造器官的破损处也用“补丁”缝合起来。杰西卡在旁边辅助莉迪娅，时不时给男人注射一针淡绿色的针剂——那是一种专为义体植入者研发的特效药，在受伤后可以降低排异的风险，尽力维持宿主生命。

    最后一片弹片终于取出，莉迪娅站直身子，眼前有些发黑。她摘下沾满鲜血的手套，向后退靠到墙上，“杰西卡，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莉迪娅。”杰西卡伸出一条机械臂，用纱布擦了擦莉迪娅额头的汗水，然后移至手术台前，将腹腔缝合。

    又过了半晌，手术室大门打开，杰西卡将男人推了出来，莉迪娅跟在后面。

    “医生，我们队长他……”林宇紧张地站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看看你那紧张样，像你们队长的小媳妇似的。”莉迪娅心情不错，开起了玩笑。

    “呃……”林宇的脸有点发红，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医生，关于手术的费用……三万索拉，您看够吗？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再加！”

    “哟，没想到你还记得钱的事。”莉迪娅歪着头看他，“按理说，你们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就不该再索要额外的报酬。不过，既然你主动提出来，我怎么好意思推辞呢？”

    “真是个财迷……”杰西卡在一旁小声嘀咕。

    “杰西卡宝贝，我要真是财迷的话，早就把你拉到黑市上卖掉换钱了哦。”

    莉迪娅在桌子上拿起一枚戒指，投影出一面全息屏幕，随后林宇上前，依次扫描了自己的虹膜和指纹

    “叮——已到账。”林宇后退一步，抬起头，“我已经通知了同伴过来接他。你放心，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对了，请收下这个。”林宇忽然郑重起来，双手递出一张金属制成的薄片。莉迪娅接过来，发现这是一张做工精致的名片。名片中央蚀刻着一只滑翔中的鸟儿，尖尖的喙，炯炯有神的双眼，覆盖在羽毛之下流线型的肌肉，无一不彰显出它对猎物的势在必得。

    名片下方镌刻着两个精致的汉字：游隼。

    “我们是游隼雇佣兵团。下次遇到什么麻烦，欢迎随时来找我们。联系方式在背面。”

    “雇佣兵团啊……”莉迪娅打量着林宇，他的身上似乎焕发出了某种特别的力量，连脊背都挺得更直。

    “好，虽然金属名片在这个时代属于老古董了，但我会好好保存。”莉迪娅眨眨眼睛，“当然了，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忘，不然我会亲自登门拜访的。”

    “您放心，那是自然。”

    过了半晌，两个身穿黑色便装的人走进来，向莉迪娅点了点头，随后麻利地用担架抬起仍在昏迷中的队长，和林宇一起走出了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