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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

    冷冽的风吹过苍茫的大地,被宽厚破旧却坚实无比的城墙拦住,风卷起尘沙击打在城墙的壁垒上,无言的墙壁冷漠的护住城内安宁,无数鲜血和烽火浸润灼烧的土地,接纳下挫败失落,又不断卷土重来的北风。

    黄沙遍天。

    秦然跟着吴志澄,带着胡八与秦野,徒步穿越陡峭险峻的苍狼山。他们从苍狼山过,会更快的到北疆境内,但由于苍狼山的险峻,除了偶尔有胆大的猎户在短短的夏日,在熟悉的路线上捕猎,平时即使最不要命的走私贩子也不会选择从这条路跨越边境线。

    苍狼山高而险,如同一把利刃矗立在广阔无垠的大地上,向南是内地灿烂繁华,向北是大漠风光。春季无垠的草场与满城的桃柳莺啼分隔在山峰两侧。

    苍狼山是西北赫连山脉的余脉,一路绵延弯曲成为西北不可动摇的屏障。高大巍峨,令人望之兴叹。世世代代朝代更替,朝野之间诡谲变幻,而这座山脉就这般矗立在这里,默默的见证着一切,阻挡着北下的寒风,隔断出不同的风光。

    吴志澄示意几人歇一会儿,秦野将石头上的雪拂去,让给秦然坐,秦然坐下,冲男孩招招手,秦野颠颠的凑过去,头巾围脖因为行走而凌乱,哈出的热气透过围巾形成白色的水雾,凝聚在眼睫上。

    一双黑黢黢的眼珠,盯着秦然,里面满是孺慕与灵动。近乎乖顺的蹲在秦然脚边,即便如此也是个身量很高的男孩子了,秦然抬手帮他理了理头巾。

    秦野像是某种大型犬类,被主人摸了头一样,要是有尾巴,已经摇上天了。秦然整理好,拍了拍他的肩,秦野便乖巧的挨着秦然坐下,小孩一样精力旺盛的用脚尖在雪地里画着,踢一踢地上顽强的枯枝。

    胡八看不惯,偏过头去,道:

    “带这个小娘皮赶路就是磨叽。那个小子跟个傻子似的,跟个娘皮混,能有什么出息。”

    吴志澄从背囊中拿出干粮,看了胡八一眼道:

    “你再管不住嘴,老子给你牙拔掉,要不要试试?”

    胡八被吓住,心知自家老大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嘟囔了几句,接过吴志澄递来的馕饼,没再言语。吴志澄走过去,递给秦然,秦然谢过接了,转头看着秦野狼吞虎咽的,笑了笑,道:

    “狼奴,慢点吃。”

    秦野抹抹嘴角的残渣,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笑得灿烂。秦然无奈失笑,抬手揉了揉男孩的发心。秦野三口两口吃完了,胡乱抓起雪摸了一把嘴。秦然将手里的饼递给他,秦野欢欢喜喜的接过来,正欲吃,想起什么似的,递回去道:

    “姐姐吃。”

    秦然摇摇头,道:

    “你吃罢。我不饿。”

    倒不是秦然娇气,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令她脆弱的脾胃娇贵不堪,吃了只怕胃口难受反而耽误路程。精神极度紧张时,一时半刻不吃,倒也不是很饿。

    秦野正是能吃的年纪,饿得快,反而不如让他吃了舒服。秦野犹豫着,秦然向他那边推了推,秦野方犹犹疑疑的吃了起来。

    吴志澄遥遥看着这边发生的事情,没说话,只是吃干净了自己的馕饼,又拂开雪,挑了点干净的雪拢到自己干了的水袋里。

    胡八嘟囔道:

    “真矫情。”

    又后怕的瞟了吴志澄一眼,见他没看过来,忙也开始给装水袋。

    ——

    吴志澄开道,后面跟着秦野秦然,胡八殿尾。苍狼山道路崎岖,又加之是冬日,积雪没过膝盖,青葱林立的雪杉松树披满厚重的积雪,挂着冰棱。个个都是几人合抱的粗细。

    一行人渺小而又卑微的行走在山间,被苍翠湛蓝的穹顶凝视着,直到太阳落下,夜幕低垂,明媚的苍穹染上墨色,令人胆寒的夜晚袭来,几人才又停下脚步。

    吴志澄生好火,几人围坐,吴志澄将馕饼烤热,递给秦然道:

    “多少吃一点,不然体力跟不上。”

    秦然接过,带了点感谢的眼神,看向他。掰了一小块吃进嘴里,缓慢的咀嚼着,吴志澄又将水袋靠近火源,半晌递给她,示意她喝一点润润。

    秦然还没动作,秦野就抢先把自己的水袋递给秦然,隔开了吴志澄的,一双眼里全是警惕。秦然无奈一笑,接过秦野手中的水,对吴志澄歉意的颔首,正欲说什么,胡八忍不住站起身,指着二人的鼻子道:

    “你们两个别仗着是京城来的,就不识好歹。我告诉你们两个狗娘养的,没有我们在北疆的,你们什么都不是,都得死在这儿。

    别给你八爷爷我充那套上不得台面的狗样,好心当成驴肝肺,装什么大爷。你爷爷我告诉你,这儿天高皇帝远的,没人能在我们老大这儿跷脚!

    别给脸不要!”

    几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秦野炮弹一般的冲了过去,拦腰搂着人撞飞了出去。胡八毫无防备,就这般扭打在一起顺着雪地滚了好远。

    吴志澄和秦然猛的站起身,追过去,就见两人不分上下的扭打着,你打我两拳我回你三下,拳拳到肉,动作生风。两人分开时,再次冲撞到一起站立不稳,摇晃间胡八身形一空,向下坠去,同时死死拉住秦野的衣服领子,两人瞬间下跌。

    秦然不知道自己能跑的这么快,最后几步甚至是飞扑过去,沿着雪面滑行而至。秦然死死的抓住秦野的脚踝,但两个男子的体重向下坠,不是秦然能拽得住的。

    就在秦然觉得自己也在向下滑行时,吴志澄从旁边探下手,握住了胡八揪在秦野衣领摇摇欲坠的手臂,一用力将人拉了上来。又反手一推,将秦野推回去。

    又大又深的一个坑,坑底是树立的尖刺。是猎户废弃的陷阱。秦然不顾一身冷汗,把着秦野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伤之后,站起来冷着脸狠狠地扇了秦野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而又用力,秦野脸上瞬间浮起红痕,秦然向来惯着秦野,又或说秦然从未打过人,至少秦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向来护短疼爱自己的姐姐,打了自己,秦野被打蒙了,转回被打偏的头,满目不可置信的看着秦然。

    秦然声音冷冽,里面似乎隐隐还带着怒火:

    “跪下!”

    秦野几乎是下意识的听话,乖巧的跪好,秦然道:

    “跟吴掌舵、胡差使赔不是。”

    秦野对挨了打,罚着跪似乎都没什么异议,甚至大有一种姐姐要是没消气就再打我两巴掌的意思。但听闻“赔不是”三个字,猛的抬起头,满眼的震惊和委屈。

    秦野偏过头去,不看秦然,以表达抗议。秦然冷声道:

    “秦野!”

    秦然没连名带姓的喊过他,秦野瘪瘪嘴,一双黑亮亮的眼睛里带着不服气和憋屈。半晌憋出一句:

    “乌其拉日艾。”

    秦然看着他道:

    “说官话。”

    秦野忿忿的喘着气,却不敢违抗,道:

    “对不起。”

    吴志澄揉了揉眉心,道:

    “不都是他的错。胡八满嘴胡吣,才应该道歉。”

    说着看向胡八,胡八想说什么,但对上吴志澄冷的淬冰但眼神,又看看秦然狠狠给秦野的那一巴掌留下的印子,只是“哼”了一声,差点激得秦野再跳起来给他推到坑里。

    吴志澄作揖道:

    “得罪了。我御下不利,替胡八给姑娘和小爷赔个不是。”

    说着欲跪,秦然和胡八赶忙搀。胡八忙道:

    “我的不是还不成吗?”

    吴志澄也没真打算跪,于是顺势起身道:

    “如今事态紧急,姑娘多有委屈,等事毕后,胡八交给姑娘如何处罚吴某都不干涉。”

    ——

    夜深。秦然用手帕包了雪,给秦野敷脸,篝火融融得带来些热量。秦野低头划拉着雪,不看她。秦然轻叹道:

    “狼奴。”

    秦野偏过身子,不肯看她。秦然抬手去摸他的头顶,秦野躲了一下,却还是停住身子,低下头任由秦然摸了摸发心。

    “狼奴看着我。”

    “……”

    “我打了你,生我气?”

    摇头。

    “罚你跪生我气。”

    摇头。

    “当人面训你生气?”

    摇头

    “……”

    “那你告诉姐姐,既然都不是,又气给谁看?”

    秦野转过来,火光映在漆黑的眸子里,似有似无的晃着水光。

    “他话说得难听。姐姐不该被人说。姐姐怎么能…怎么能被人这么说。”

    秦然心下一揪揪得疼,塌了一块似的涌上来酸热的水汽,熨烫的整个心又疼又软。秦然将秦野的头揽到膝头,轻轻晃着他,像是哄着小孩。秦野带着哭腔,不敢大声,委屈道:

    “在家里谁也不敢说姐姐一句重话。出来却被人家这么说,他们凭什么。阿爹阿娘知道了会多难过?”

    秦野也叫秦坚夫妇阿爹阿娘。

    秦然用着气音小声道:

    “姐姐知道我们阿野心疼姐姐,姐姐知道。没事的啊,没事。姐姐不在意。”

    秦野猛然直起身,用手背粗鲁的擦了擦眼睛道:

    “我在意。”

    ——

    两年前。

    宁州边境大营。

    北宁王坐在帐子里擦拭着手中的刀刃,帐子被撩起,秦野带着一身寒气跑了进来。北宁王看向小秦野,疲倦坚毅的眉眼里添了几分柔和,拍了拍身边的位子,示意秦野坐。秦野坐在北宁王脚边的脚踏上,一双眼黑亮亮的看着北宁王,问道:

    “阿爹找我来做什么?”

    北宁王放下手中的刀,拍了拍他的头顶,勉强扯出一抹笑来,道:

    “狼奴,阿爹交给你一个任务。”

    “阿爹要你回到城内。不管前方战况如何,你都只需要好好活着。”

    秦野虽然不聪明,却也听明白了画外音,他不懂战况,却也知道打得艰难,阿哥已经死生不明。秦野焦急的想说什么,秦坚抬起手制止了他。

    他看着这个从小将他养大的人,这个他叫他阿爹的人,已是两鬓斑白,满脸褶皱,北疆粗糙的风沙吹得他比同龄人更苍老,却也更坚忍凌厉。透过钢铁一般的外表下,稚嫩的秦野似乎隐隐约约看出来一些不同的情绪,一些他那时看不懂的情绪。

    那是最后的托孤,与老将力不从心的疲惫,以及强撑住的决绝。

    “狼奴,”

    他说,眸中似有泪光隐隐。

    “你姐姐还一个人在京城。”

    提起从小便不住身边的女儿,年过半百冷冽惯了的铁血将军,声音微微颤抖。

    “你阿哥死生不明。”

    “阿爹求你,照顾好你姐姐。”

    “可以吗?”

    “你好好活下去,替阿爹阿娘,甚至是阿哥,照顾好你姐姐。”

    “阿爹唯一有愧的就是她,你替阿爹保护她好不好?”

    ——

    秦野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的,他只知道,那天黎明时,阿爹出了城就再没能回来。援军到了,宁州之困解了。城门大开,百姓主动帮忙收拾着尸体,安置着伤员。

    他这辈子最聪明的一回,是看见了阿爹的尸体后,骑上马狂奔回城内,想要赶在什么之前一般。但是他还是慢了一步,比八百里加急的消息慢了一步,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冒出浓浓黑烟,熊熊烈火。

    有人拦住他,跟他说别往里进了,火烧了好一会儿了,就是神仙来了,里面的人也都没了。

    ——

    后来圣旨来了,他被正百八经的承认为北王府的义子,扶灵回京。那是他第一次到京城,到姐姐从小长大的地方,到令他父母兄长日日牵挂的地方。

    他要好好保护姐姐。

    这是阿爹说得。

    肯定也是阿娘的想法。

    他知道。

    ——

    秦野枕在秦然膝上昏沉沉睡去,秦然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漫无目的的盯着火光的跳跃,发呆。

    吴志澄睁开眼,秦然察觉到,看了过去,笑了笑。吴志澄起身,添了柴火,坐到秦然身旁一定距离处,也盯着火光,半晌硬邦邦道:

    “姑娘今日没吃什么东西,又走了不少路,睡一会儿吧。养养神也好。”

    秦然莞尔,摇摇头,没搭话。吴志澄看着睡得昏沉的秦野,道:

    “今日的事,姑娘别放心上……”

    秦然叹了口气道:

    “我不在意。”

    说完,怕吴志澄不信,补充道:

    “真的。”

    两人又陷入沉默,只听火堆里的木头偶尔烧的噼啪作响。秦然看秦野睡熟了,轻轻将包袱垫在他头下,自己挪开了。吴志澄摸摸鼻子,尬笑道:

    “长姐如母。姑娘和小少爷姐弟情深。”

    秦然笑了笑,道:

    “他招人喜欢。不然,我倒嫉妒他。”

    吴志澄没细问,似是附和的道:

    “姑娘是不常在北疆。”

    秦然点点头,看向吴志澄,问道:

    “吴大哥可曾去过南边?”

    吴志澄摇摇头,秦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眉眼温柔,一对泪痣映着火光盈盈动人:

    “我有幸去过,时常觉得似是黄粱一梦。有时我常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有些过去的人和事,我都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又或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时常觉得自己前一日还在江南水乡,空气柔润得似乎都浸满了吴侬软语,管弦丝竹。怎么今日就在北疆了?

    北疆的星星好亮啊。京城没有这么亮的星星。北疆的夜里就是漫天的孔明灯,也掩不去星光。”

    吴志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空,碎玉闪银般的星星缀在广阔无际的穹顶上,清朗空旷,冰凉的空气直透心底。在北疆似乎很难生出婉转矫揉的心思,透彻明朗的直通肺腑。干净,冰凉,再难过的情绪都带着透亮。

    吴志澄和秦然不熟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顺着目光指着星空道:

    “那边,那个是天狼星。它下边不远处应该有一颗星,只有在南边才能瞧见,在北方是看不见的,叫老人星是主吉的,又叫南箕星。”

    秦然想了想道:

    “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

    吴志澄点点头,秦然笑道:

    “所以你字南星,是长寿康健的寓意。”

    吴志澄看向她,少女眉目含笑,眼底似有羡慕和落寞,只是映着跳动的火光。

    “将军给我起的。想来是的。”

    宁州军向来习惯叫秦坚将军而非王爷,吴志澄没改掉这个习惯,时不时的也会顺嘴叫出来一声将军。秦然缓缓将下颌放在膝上,缩成一团,半晌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是个好名字。”

    “很好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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