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子安咦了一声:“你居然还信这个?”
“没什么信与不信,只是有人替她算过,我便记下了。”越霖面色不改。
“你命格中杀印相生,七杀星主刚正、火暴,正印星主宽仁、稳重,两者相辅相成,且命格中无其他星神破坏,是天生的相命。”
谢无忧没料到自己的八字竟如此能唬人:“搞半天,济生会追杀我十八年,竟然只是因为我八字好啊。”
在永州好不容易起死回生,济生会竟只晓得拿命格富贵的女子来祭天,还以为这样便能解决自己的大业?
向子安不禁摇头:“那些在狱中自尽的济生会教众,竟是为了这么个荒唐的理由而奉献了自己的生命,仔细想来,也太憋屈了些。”
越霖这时道:“虽然我们不以为然,只当济生会是病急乱投医。可他们坚持传播了二十余年的教义,不论真假,至少在教众心里已是笃信至极。于他们而言,为此而牺牲,便是值得的。”
“是这个道理,”苏荷深以为然,“好比每日去佛寺朝拜的百姓,即便有人在他们耳边列举佛祖并不存在的证明,他们也不会相信,反倒会觉得此人亵渎佛祖,甚至更主动地去庙里拜佛赎罪呢。”
谢无忧讥讽地笑了笑,“说到底,无论我们怎么想,因为济生会的教众信了这个,他们便会想方设法地完成活人祭祀的目的。”
这才是济生会敢挑衅自己的底气。诚然,金麟卫可以在短短数日内找到永州城不寻常之处,也可以迅速捉拿他们留在永州的余党。
如今他们躲在长安城,确实不一定能躲过金麟卫的追杀,却一定能保证,只要济生会教徒还有一个人潜伏在世间,她谢无忧的命,就依然受着威胁。
每一个散落在暗处的济生会教众,都是济生会教主手里的刀。
“跑不掉的。”越霖知道她在想什么。
谢无忧偏头望向他,见越霖眸色一寒“金麟卫有的是法子追杀余党,这些手上沾了血的教徒,一个也跑不掉。”
“嗯。”她轻轻勾了勾唇,话锋一转。“向大人,接下来,我们京兆府是不是该查一查,这二十年间,长安城失踪的女孩里,有几个大富大贵的命格?”
总得找出济生会是何时从永州迁到了长安,才好找到他们落在长安城中的蛛丝马迹。
向子安颌首:“是该查一查陈年旧案了。”
言至于此,已没什么好商量的了,苏荷起身告辞,留下三人自行翻阅卷宗,过了多时,眼见着天色昏黑了,谢无忧才将目光从卷宗上移开。
她表情有些古怪:“你们见过秦行秋的书童么?”
“不记得。”越霖几乎没和他打过交道,向子安倒是有些印象:“见过几次,高高瘦瘦的,听说是他奶娘的儿子,比他略大两岁。可他人生得壮实,秦行秋又清隽,两人看上去差了有五六岁之多。”
他兴致勃勃说了两句,也拧起眉来:“说到这儿,我忽然记起,秦行秋没带秦家奴仆入宫,我上一次听说他书童的消息,还是一年多以前了。”
“唔,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谢无忧摆手,越霖记得她翻阅的是意外事故的卷宗,“他的书童出事了?”
“失足跌落山崖,死了,”谢无忧把卷宗递给他,顿了顿,她意有所指道,“正好是秦行秋入宫前三日,正好是城郊东南边的山崖,对了,永王的暗室藏在哪座山下来着?”
“苍峰和白云峰的夹角谷底,”越霖一目十行地扫过此案记录,“贺良从白云峰主峰跌落,此处悬崖陡峭,几乎没有中断处,按常理来推论,应该会落到永王暗室附近。”
向子安道:“可秦行秋没告诉我们。”
“是啊,若换成其他家人的书童,说是巧合,我大概还能信上几分,可秦家和济生会密不可分,他的书童,怎么就偏生在那儿掉崖自尽呢。”谢无忧眯了眯眸子。
若是跌落在那附近,怎么没人发现永王藏于此地的院落?向子安觉得奇怪,“尸体是如何找到的?”他凑过来看。
原来卷宗里并无京兆府衙役动身的记录,只是简单地写着秦家几个家丁在山下找到了贺良尸身,直接将其抬回了秦府,随后秦家家丁又陪着贺良的母亲来京兆府消除了贺良户籍。
向子安啧了一声:“这倒也勉强说得通。”
“确实,”谢无忧点头,转眸看向越霖,“至于陛下认为说不说得通,那便要等到晚上回宫才知晓了。”
话虽怎么说,可依谢无忧对她的了解,谢麒大抵是不会被糊弄过去的。
而事实和她的预料一样,谢麒揉了揉眉心,语气沉沉:“天下哪来这么多巧合。”
垂手静静立在一旁的秦行秋回道:“是草民忘记坦白了,还望陛下给草民一个机会,草民现在就可以说清楚此事的前因后果。”
认错态度不错,谢麒靠上了椅背,姿态闲适:“说罢。”
“其实死的那个,根本不是真正的贺良,”秦行秋顿了顿,“奶娘的亲生儿子,早就被济生会杀害了。而后跟在我身边的贺良,只是济生会派来监视我们秦家,顺便威胁我姓名,好让父亲乖乖就范的棋子。”
越霖冷声道:“既然是棋子,当初秦公子入宫时,陛下并未言明不许携带贴身奴仆,他不仅没有威胁你一道进来,反倒自尽了?”
济生会要的是光复前朝,入了宫,就有大把刺杀当今天子的机会,怎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
秦行秋叹气:“刺杀陛下的任务,已经交给我父亲了,他们不愿意再节外生枝。毕竟越将军的眼线遍布皇宫,连秦家安插了一名小侍卫,都会被您盯上,他们济生会又怎么敢冒这个险,让您发现济生会的蛛丝马迹呢?”
“不是金麟卫的眼线,而是陛下的眼线,秦公子注意言行,您才华横溢,这般话里有话的,很难不让人怀疑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啊。”谢无忧不客气地挑明。
谢麒颌首:“莫要说起旁枝末节来,你且说清楚,既然贺良是济生会派来的眼线,不进宫也就算了,为何一定要他死了才罢休?”
“因为济生会不相信我们秦家。”秦行秋面色不太好。
“秦家和济生会,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济生会需要秦家的干系,让他们能悄无声息地藏于百姓之中行事,而秦家则……”
他望了一眼谢麒,谢麒哼声:“因为秦山不愿意辅佐朕这个女子。”
秦行秋点头应是:“父亲他读了四十多年的圣贤书,读得太迂腐了。自从废太子被先帝贬为庶民的那日起,父亲便意识到,您就是大楚的下一任君主。”
“他对这件事既惶恐又痛苦,所以,当济生会找上门来时,父亲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他利用济生会搅乱民间,百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头一个就会觉得是天子惹怒了神仙,而您作为女子,在众人眼里本就离经叛道,如此一来,呼吁推翻您的风声便会越来越大。”
“当然,父亲虽然不希望您能坐稳这把龙椅,可他也同样清楚,他效忠的是大楚皇帝,绝非前朝余孽。所以,他一边暗中支持济生会的同时,一边又利用秦家门生的影响力,不断削弱其势力,好让济生会无法真正达到推翻大楚的目的。”
谢无忧笑了:“秦尚书倒是拎得很清。”
秦行秋不管她的挖苦,认真地对谢麒道:“陛下或许不敢相信,其实您是草民的救命恩人。当初若非您下旨令草民入宫,或许父亲和济生会撕破脸的第一时间,草民早就命丧黄泉了。”
他面露痛苦:“可惜,我虽然还留着一条命,但如今父亲已然疯魔,而叔父甚至不顾惜亲生儿子,默许了济生会为了祭祀这么残暴可笑的理由,带走二弟的意中人。秦家长辈,皆陷入扶持男子的执念中不可自拔,秦家这个百年书香世家,早已经大厦将倾了。”
“陛下现在应该相信,二弟他,当真什么也不知道了吧。”秦行秋言辞恳切地望着谢麒。
谢无忧这才明白,他在围猎出行时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在保秦行瀚。
秦家谋逆倒台,秦行瀚一定逃不过人头落地的命运。
可他当着谢麒的面,承认了自己和谭慧的往事,虽意味着自己犯下了挑唆郡主自尽的大罪,可同时也证明了,他的的确确不明白,秦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麒并非真心喜欢丹阳,此事大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最后只说给秦家留个血脉,反倒显得自己仁义。
谢麒不知想什么,过了良久,颌首道:“若秦行瀚当真未参与秦家谋逆,我倒是可以饶他一命。”
所求终于如愿,秦行秋长舒一口气,他跪下叩首:“多谢陛下开恩。”
谢无忧一言不发地望着这一幕,直到出了殿,她送越霖出宫,才在宫门处开口:“明日早上来接我,我们去秦家看看。”
顿了顿,她犹豫着补充:“但也不必太早了。”
太早了起不来。
越霖便问:“你不信他?”
谢无忧略想了想:“秦行秋确实是出了名的端方君子,他似乎没有同流合污的理由。不过……眼见为实,我还是想亲自去见见贺良的母亲。”
不是都说,母亲一定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