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等你们喔。”
“所以——”
“下次，一起去吧。”
诸伏景光嘴唇翕动几下，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试图像刚才那样，伪装成毫无异样的语气，笑着应她。
可这个时候，他却连个音节都无法发出。这种感觉很像小时候，想说，但说不出来。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下次，是一个很有未来感的词语，给予了人对于明天的期待。
可他的明天，还是在那片泥泞不堪的黑暗世界里挣扎。
一边以诸伏景光的角色记下情报，传递给文子，好让同僚及时展开行动，一边用绿川唯的名字，透过狙击镜看着那些本该活着接受法律制裁的人无声无息地倒下，而扣下扳机的人正是他。
这个时候，他是诸伏景光，还是绿川唯呢？
明明这些在卧底训练的时候都有被提到过，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真正经历了之后，他仍无法控制地陷入自责与痛苦。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给文子回答，以她的性格，竟也没有催促。
电话里不时传来楼梯回荡的脚步声，还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察觉到她的动静，景光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她发现了，于是他无奈地叮嘱：“跑慢点。”
“那……”文子忽然停下，站在离地面还有几阶的阶梯上，看向景光藏身的位置，“那就换你过来呀。”
景光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勾起她熟悉的笑容，才抬步往她那边去。
直到站在文子面前，景光都还有些恍惚。
他好像，很久没跟文子见面了。
文子凝视了他一会，也不说话，只是牵起他的手，感觉到景光的冰凉，她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紧，试图把自己的暖意都传递过去。
她小声嘀咕：“怎么手这么冷啊，是不是没穿够衣服？”
“穿够了的，别担心。”
“先上去再说吧。”文子拉着他往上走，却没拉动他。
景光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马上就走。”
文子站在上面俯视着他，从这个角度，她甚至没法完全看清兜帽之下景光的表情。
“那hiro能送我上去吗？刚刚喝了点酒，现在好像有点头晕。”骗人的，她很清醒。
“好。”这次景光没有拒绝。
等她打开了家门，景光就准备转身离开：“那我就——”
文子的动作很快，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用力就将他拉进屋，并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一手撑在他身后的门板上。
“文子……”景光叹息了一声，“我该走了。”
“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她沉声问。
“什么？”
“你知道我说什么。”
景光没回答。
文子也没有催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但景光知道，只要他不说，文子就会一直等下去。
他沉默了一会：“这些跟任务无关，你不用——”
文子怒极反笑，问他：“那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抢着做你的联络人？”
“……”
“如果连这点都不敢听，我就真的可以收拾铺盖回家了。”
“你们的好意，我很感激。但同样是警察，同样是为国家奉献一切，无论是hiro也好zero也好，未免都把我看得太弱了啊。”
如果什么都不让她做，那这样跟之前有什么区别？到头来，又会走向那个结局。一想到这个，文子就不可控制地焦虑起来。
她不要。
就算拼上一切，她也绝不要让他们死。
“……抱歉。”
“明明是我这边擅自在逼你，这种时候不要道歉啊笨蛋。”
“嗯。”
文子抿着唇，抬手一把掀开了他的兜帽，将他没来得及掩饰的阴暗，疲惫，都陡然尽数暴露于明亮的灯光之下。
光亮突然刺入瞳孔，眼眶传来酸涩感，景光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
“就算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温热的手掌贴上冰冷的脸颊，带着女人特有的淡淡香气，正试图以最轻柔的方式侵入他的领域。文子双手捧住他的脸，稍稍用力，强迫他低下头与自己直视。
“如果hiro觉得自己是罪人，那么——”
“我跟你，就是同罪。”
他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文子，她极其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自从选择了这个任务，我们就都不无辜。”
“我知道hiro现在很痛苦，也许我没办法让你好受一些，甚至到现在也还在说这种自以为是又差劲的话。”
“但无论发生什么，我希望你能知道，你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说着说着，文子又绽开了笑容：“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好好听，不会笑话你的。所以，至少不要躲着我，好吗？”
咔。
景光清晰地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明明是很轻的语气，却硬生生撞碎他的屏障，不顾一切地冲进来，将躲在角落里的他拽出去，不让他迷失在黑暗之中。
他眸光颤动，沉默许久，忽然松懈了下来，弯下身子，额头抵着文子的肩膀，嗓音也变得沙哑起来。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眼尾有些红，终于露出了疲惫又脆弱的神色。
“好狡猾啊，文子。这样说我根本没办法……”
尽管面前的男人比自己高大，她还是尽力抱紧他，让他能放心依靠自己。
“乖哦乖哦。”
“我说过的吧？我最喜欢你们啦。”
“我会努力不拖你后腿的，所以，放心依靠我吧？那时候hiro对我说过的话，现在也是我想说的喔。”
“怎么会拖后腿呢？”
景光轻轻笑了，终于将她完完全全抱在怀里，不动声色地蹭了蹭她的脸颊：“你比所有人都厉害。”
他是警察，当然永远都不可能习惯杀戮。可他得学会忍受这样的痛苦，化为动力，只有尽早把组织歼灭，这种事情才能被阻止。
至少，不能像现在再拖拖拉拉地失落下去。
“文子是专门修习过话术吗？这些话已经算是甜言蜜语了吧。”
“真失礼，这些可都是真心话！”她没好气地说。见他能跟自己打趣，就知道他心情已经好很多了。
“今晚还有没有任务？”
“没有。”景光很乖巧地回答。
“那就睡客厅吧。”
“……”
“怎么啦？我还特地换了舒服的款式呢，不喜欢的话要不来画个三八线跟我挤一挤？”文子嘴角噙着笑意，调侃他。
听这话，看来文子是真的不打算放他走了。
“……沙发就挺好的。”
“我就知道，”她笑着说，“zero上次也是睡沙发。”
“zero也来过了吗？”
“嗯，上次我生病的时候他偷偷过来给我做早餐啦。”
“你生病了？严重吗？”景光开始担忧。
“就一个小发烧，不要紧的。”文子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第二天就好啦。”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又突然察觉什么，“等等、做早餐……zero吗？”
自家幼驯染的厨艺他是最清楚的，给文子做早餐真的没问题吗……？
“zero很努力喔，最后的成品也意外地很不错呢！”文子对零上次的手艺表示高度肯定。
他笑了：“是吗，那太好了。”
-
景光是没想到，文子竟然还买了几套男装藏在家里。
而且都是他和zero的尺码。
“尺码的话我是靠目测的，所以可能不太合适，将就一下吧？”她笑眯眯的。
但其实很合适。
洗完澡的景光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为了在紧急状况下他能立刻离开，文子并没有让他换上睡衣，而是选择了日常的休闲服，同时面料也偏柔软，让他穿着睡觉也不会很难受。
一切都考虑得非常周到。
虽然知道她是一番好意，但想到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了他们的衣服尺寸，还到男装店替他们买衣服，景光的耳尖就慢慢染上了红色。
怎么想都太超过了。
他干咳了一声：“文子，下次……不用替我们买的。”
“怎么？买个衣服还不让啦？协助卧底们的生活也是联络人的工作之一哦。”文子歪了歪头，模样无辜，“还是说……”
“hiro是害羞了吗？”
“不是的……”他连忙摇摇头，“这会增加你的支出，不太好。”
“买个衣服的钱我还是有的！再说了，又不是经常买，也就一两套，放在这边备着而已。”文子轻哼一声，“风见先生也会帮zero买呢，不用不好意思。”
虽然性质不太一样就是了。
说起来其实也算是她的恶趣味，总觉得像是在玩换装游戏，只不过对象是帅哥。
想想就觉得赏心悦目。
“文子……”景光有些无奈。
“好啦好啦，我又没多买，放心吧。”
文子打断了他的话。
“你明天也是要提早走的吧，那就赶快休息啦。或者……hiro小朋友需要睡前故事吗？”
景光失笑：“不用，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是这么说，结果两个都没有睡。
时钟指向了十一点。
昏暗的客厅里，两个人正缩在沙发上看电影，盖着一张大毯子。
景光侧头看她：“你真的不去睡吗？”
她看上去已经有些疲惫了。
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你累了吗？”
他摇摇头，不如说他现在其实很精神。
“那就看完再去。”
当电影里谈及手相的时候，景光难得有些感兴趣了。
“生命线？感觉很有趣的样子。”
“那要不要让我看看？”
“你会吗？”
仅仅只是觉得有趣，实际上景光并不怎么相信这些，但他还是伸出了手。
“以前有听别人说过一些。”
文子双手捧着他的左手，借着屏幕的光仔细观察。
“怎么样？”
“不管哪一条都是很顺利的线条呢，hiro一定会活成老爷爷的。”信誓旦旦地说完，她还点点头赞同自己的话。
即使知道她大概是乱编的，景光也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那你的呢？”
文子看着自己手心生命线上的一条横纹，曲起手指，收回了手，笑道：“我也是喔。”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两人安安静静地继续看下去。
当结尾的字幕在屏幕上滚动时，文子早就靠着景光睡着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把她抱回房间，可他却想让自己任性那么一次。
文子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就算睡着了，她仍抓着景光手臂处的布料不放。
明明回来之后已经很疲惫，也还是想陪着他。
景光小心翼翼地伸手替她掖了掖毯子，然后才慢慢放松下来，跟她头挨着头睡着了。
就这一次。
他想。
就放任她这么一次。还有……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
ps：
①生命线上出现一条长的横纹，意味着会经历一次可能危及生命的事件。
②原来的时间线里，文子本会在救柯南的那一场爆.炸中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