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州北上百里左右,越过一片丘陵,就有了人烟。这是一个小镇,镇前有一棵上了年纪的歪脖子树,树上密密麻麻地挂着许多红带子,在它底下是一块歪歪扭扭的小木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木棉镇”。
日薄西山,寒意渐起。
远处传来几声马嘶,带着尘土味的旅人进入了小镇。
“真奇怪,为什么要叫木棉镇呢?”青夜牵着马,自言自语道。
木棉镇虽然叫这个名字,但显而易见的是,此地的气候并不适宜栽种木棉,种棉花还差不多,也不知道是谁取了这么个名字。
沈回舟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默然不语。
从进入这个镇子开始,他就隐隐觉得这个镇子有些古怪。
镇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房屋大都看上去挺落魄的,街道两侧的店面招牌许多都有些陈旧了,还有几个将落不落的样子,怪吓人的,砸到人可就坏了。
夕阳下的街道泛着昏黄,沿街摆摊的小贩打着盹,已无意再揽客了。路上的行人大都行色匆匆,但一见到青夜与沈回舟,都好像吓了一跳似的,接着眼神中带着恐慌加快步伐离去了。
青夜察觉到了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总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他们为什么那样看我们?没见过异乡人?”
沈回舟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青夜松开缰绳,直接朝着一个路人去了。
沈回舟:“……”
被青夜选中的路人是一位中年妇女,见青夜奔着她来了,她立刻神色慌张,加快了脚步。
青夜毫不在意,快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问道:“大婶大婶,哎,你别走啊。”
大婶像被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急忙把手甩开:“小姑娘,你别碰我。”
青夜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干净净的,不懂这大婶为何突然如此大反应。
“好好好,我不碰你。你别紧张,我就是个过路人,今晚想在木棉镇投宿。”青夜试图同她沟通解释。
哪知这大婶一听,脸色变得更奇怪了:“投什么宿,木棉镇不欢迎你,你快走吧!赶快离开这里!”
青夜:“……”
此时,沈回舟牵着两匹马也过来了,他神色冷峻,语气生硬:“你跑什么?为何要赶我们走,这木棉镇是个什么高贵地方我们住不得?”
大婶见沈回舟板着一张脸,腰间又别着剑,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吞吞吐吐地说:“年轻人啊,我是在救你们啊!”
沈回舟与青夜相视一眼,读出了各自眼中的不解。
大婶又道:“这木棉镇有诅咒!”
“诅咒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来到木棉镇上的有情人,都会死!”
青夜被大婶口中这个“有情人”砸晕了,急忙解释道:“什么有情人,我和他不是……”
大婶打断她:“你看你们郎才女貌的,诅咒定会加到你们身上的啊!”
沈回舟皱眉,问她:“什么样的诅咒?”
大婶突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瞪大了双眼,神色夸张:“男的会被挖去双眼,女的会被割掉舌头!马上就要应验了!”
说着就大叫着撒开腿跑了。
徒留两人面面相觑。
青夜打破这沉默的空气:“你看你,把她吓坏了吧。”
沈回舟低头看了她一眼,给马儿调转了个方向,“我师父教我的,有的时候威逼一下更有效果。”
青夜“嚯”了一声:“那你抓我的时候怎么没用上这招?”
这显然是挖苦了,沈回舟不太在意地回答:“不要用抓这个字,分明是寻求合作。何况你是聪明人,用不上,聪明人更适合利诱。”
青夜轻哼一声:“说得好听。”
沈回舟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只是看了看黑下来的天色,说:“走吧,天快黑了,先找个客栈落脚。”
木棉镇实在是太小了,连客栈都只有一家,所在的位置也很偏僻。
客栈装修老旧,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大门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是许久没有被阳光照射到的阴暗潮湿的味道。
青夜忍不住抬手捂了捂鼻子,突然就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她在门口站定,不愿挪动一步,冲着沈回舟的背影喊:“喂,要不我们不住了吧。”
沈回舟回头:“木棉镇前后二十里都是荒郊野岭,你想与野狼同宿一夜?”
“可是这儿环境这么差,还有那不知真假的诅咒!”青夜皱眉说道。
“两位看着像是读过书的,这等怪力乱神的玩意也信么?”
一个嘶哑的男声冷不丁地响起。
沈回舟与青夜两人皆是一惊,尤其是沈回舟,他居然没有听到这人的一丝动静。
只见一个枯瘦的男人站在屋内阴暗处的角落里,看不清他的脸。
“嚓”地一声,男人手中跃动起了火苗,青夜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个面目可怖的男人,他的脸上纵横交错地分布着十几条疤,眼窝深陷,两颊瘦削,他秉烛站在那儿,微弱的火光自下而上投射到他的脸上,空气中细弱的风吹动了火苗,让男人的脸看上去更是晦暗不明,难以捉摸。
青夜不动声色地朝沈回舟走近了两步。
男人捏着烛火,拖着步子,哆哆嗦嗦地走到柜台前,替换了原本的灯芯。
沈回舟静静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才开口说道:“世界上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情。您是这儿的掌柜吗?”
男人抬了抬眼皮,吐出了浑浊的气息:“啊,是啊,我姓黄。”
青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沈回舟的身侧,她咽了口口水,问:“你说这儿的诅咒是假的吗?”
黄掌柜笑了笑,他嗓子本就嘶哑不堪,一笑起来就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在拉扯着潮湿的木头。
“你信,它就存在,你不信,它自然也就是假的。”
这答案,说了如同没说,全是废话,青夜张嘴就要讲不出好话来,沈回舟抬手制止了她,“方才一进小镇,乡亲见我们都退避三舍,如同看到了怪物一样。这个诅咒也是一位大婶告诉我们的,她说来木棉镇的有情人都会死。”
“有情人才会死,那你们是吗?”黄掌柜反问。
青夜拉了拉沈回舟,小声说:“这黄掌柜和那个大婶一样,神智都不太清醒。”
咚咚咚——
客栈二层传来声响,很快,就有一对男女下楼了,女子身着一袭红衣,装扮浓艳、身姿婀娜,是个风情万种的佳人,而男子高大健硕、孔武有力,一看便是个习武之人。
女子瞧下面站着人,挑了挑眉:“哟,今日这么多人呢。”
两人随便选了张位置坐下来,男子说:“来点菜,饿了。”
“哎,稍等。”黄掌柜答应道,然后又问沈回舟他们,“你们到底要不要住?”
沈回舟颔首:“住,一间干净的上房。”
好像坐实了“有情人”这个说法似的,黄掌柜有些挤眉弄眼地朝他们笑了笑:“一间?”
沈回舟按住青夜的手,再次点头:“一间。”
黄掌柜埋下头,在账本上颤颤巍巍地不知道写了些什么,青夜很想提醒他,他把烛火的光亮都挡住了,这样不仅更看不清,还会大大损伤眼睛。
“东边最里面那间,自己去吧。”黄掌柜合上账本,没再看他们一眼,自个回后厨准备饭菜了。
“你们来这破烂小镇做什么?”红衣女人玩味地看着沈回舟,突然出了声,“莫非,也是来试真心的?”
“试真心?”青夜反应很快,立刻反问,“姐姐,你是说有情人诅咒吗?”
红衣女妩媚一笑:“是啊,这诅咒可不是假的哦。”
青夜一副来了兴趣的样子,十分不客气地拉着沈回舟坐到了红衣女的对面,两手在桌面放平,做出了仔细聆听的样子,“漂亮姐姐,能给我讲讲吗?”
“小妹妹,你倒是嘴甜,那我就给你讲上一讲。你们知道木棉花代表着什么吗?”
青夜与沈回舟皆是摇头。
“这木棉花,代表着珍惜眼前人,代表幸福圆满的爱情。十几年前,这个镇子还不像如今这么萧条,甚至很多人因为小镇名字寓意好移居来此。你来时也瞧见那棵树了吧,上面都是有情人的心愿。可是突然有一天,木棉镇上出现了第一对被诅咒吞噬生命的夫妻。”
青夜问道:“是被刺瞎双目、割去舌头么?”
红衣女身旁的男人开口了:“是被野兽扑食,人们找到尸体的时候,尸体已经被啃得不成样子了,当时大家只觉得是意外。”
红衣女人:“后来,镇子上相继出现了好多对男女的尸体,直到第四对开始,才出现了统一的特征,就是你说的刺瞎双目、割去舌头。镇上的人非常惶恐,很多人都搬走了,留下的大部分都是些鳏寡人家。”
“这诅咒竟然如此残忍!”青夜眯着眼睛,一副无法忍受的样子,“那试真心又是怎么一回事?”
“哈!那要不怎么说有些人一旦陷入男女之情就变得愚钝不堪了呢?他们以为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能破除诅咒。”红衣女人摇着头,脸上满是不可救药。
青夜表示不理解:“那岂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吗?”
“嗐,多数是天真的江湖儿女罢了,不信邪,就像你们这样的。”红衣女白皙的手一点一点爬上了沈回舟的佩剑。
沈回舟面无表情,将佩剑换了个边放着,“我们只是路过此地。那阁下二位呢?应当没有这么傻吧。”
红衣女收回手,柔软的身子倚到了男人身上:“当然不是,我与平哥情比金坚,无须用这什么破诅咒来试。我们是陪楼上两个小傻蛋来的。”
青夜突然疑惑:“试真心需要具体做什么吗?”
被称为平哥的男人搂住了红衣女:“不需要做什么,来到此地住上几天看能否平安离开就行。”
青夜小心翼翼地问:“那似乎,此刻是不是已经算在进行试真心了?”
红衣女脸色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