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四)

    “回少将军,山林中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陆容锦眸光一凛,声音森冷道,

    “连入山林的雪路上,也没有么?”

    “回少将军,小的方才,在入山林的雪路上,好像看到一大一小的脚印。”另一个侍卫回忆道。陆容锦面色暗沉地看了那个侍卫一眼,随即上马,往入口处急急奔去。

    留下的侍卫们目瞪口呆,其中一人咬了咬牙,飞奔上马,尾随在他的后面。

    “你怎么如此这般胡闹?”陆容锦转了眼睛,回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接着道:“这天寒地冻的,孤身一人前往山林深处,万一遭到魏宁熙那贼的暗算,我如何同将军交代?”

    “我自有分寸。”陆容锦顿了顿,勒马回头,道,“你自先带将士们入城,长途跋涉,带他们先去吃点好的,我去去就回。”

    百里衍并不知道陆容锦是要再在玄毓面前演一出戏,只是满目凝肃,担忧他道:“即便阿生刚才是真的中了魏宁熙的埋伏,现在那人也已经出山林了,你这样前去,有何意义呢?”

    陆容锦闻言,并未说话,百里衍只看到他有几分红意的润湿双眼。许久,他倏尔开了口:

    “我总归,不能让我手下的兄弟,死的不明不白。”

    “战死,要告诉他们的家属,他们死在哪场战役,为胜利作出了什么贡献;

    “遭到了暗算,要告诉他们,是谁把他们儿子,年纪轻轻的性命,给夺走了。

    “我自己也要清楚,到底是谁,我要为他们报仇。”

    陆容锦深呼出一口气,转头,策马往前奔去。

    虽说是自己布下的局,可是他说的话,字字发自真心。

    总有一天,他要宇文氏给他死去的将士们陪葬。

    百里衍听到他这一番话,只觉得心头一灼,鼻腔酸涩无比。他在马上坐直了身体,张开五指捏紧手中的马鞭,咬了咬唇,回头奔去。

    “少将军有令,锦家军余部暂先入城。”

    “入城之后,我自会替少将军好酒好肉先招待弟兄们,但我在这里要弟兄们记住,入城以后,”

    百里衍目光扫过万千将士,一字一句道,

    “不可烧杀抢掠,不可欺侮妇童,违令者,”

    他从腰间抽出寒剑,“就地处置!”

    “入城!”百里衍仰首一喝,将士们山呼着,浩浩荡荡向城中奔去。

    陆容锦策马,静静地踏过静谧的雪地,兀自向前,面上已经收起了方才的泪意。

    临到出口处时,他弯身下马,肃着脸色,沉默着踏上松软的土地。

    他拨开雪上覆着的厚厚一层枯叶,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陆容锦起身极目远眺,看到这串脚印在出了山林后,就不见了。

    他勾了勾唇,满脸阴翳。

    果真不错,苏款和玄毓,还在这个林子里。

    陆容锦斜着眼瞥了瞥身后的树木,抽出腰间的剑寒光一闪在树上狠狠地劈了一刃。

    “本宫真是没想到,他会多疑到自己再回来确认一遍。”玄毓坐在另一棵树上,垂下眼睛看着脚下的陆容锦。

    “幸好本宫早有防备,他看到的脚印方向,是错误的。”

    苏款此刻不语地栖在玄毓身前,看着陆容锦在几棵树下踱步。

    亲眼目睹这两人玩弄心计互相混淆视听,倒也有趣。这宇文太子,果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只可惜,他从一开始,就落到了他们的圈套里。

    玄毓注意到脚下的陆容锦抬眼,像是在往他们这个方向看,神色立即冰冷了下来。

    陆容锦取下背上的弓箭,眯着眼,搭上弓,箭头对准苏款他们藏的那棵树。

    苏款回头微微抬眼,看到玄毓的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搭在了剑柄上,随时准备出鞘。

    “阿锦,”百里衍突然策马飞奔而来,堪堪下马。陆容锦放下弓箭,目光微沉,没有料到他还会再回来。

    “不是让你先带弟兄们进城么?你怎么到这来了?”

    “将军已经入城,唤你速速回去。”百里衍目光放到他手中的弓箭上,神色凝重,

    “怎么了?这山林中,果真有刺客?”

    陆容锦回头望了一眼方才想射的那棵树,松了已经上弦的箭,道:

    “没有刺客。只是方才看见这树上有一只松鼠,原本想射下来送给父亲。现在估计已经逃去了罢。”

    “我看是你看错了,这样的林子里,怎么会有松鼠。”百里衍咧嘴一笑,飞身上马,“快随我去吧,别让将军担心。”

    陆容锦右手持着弓,左手搭在骏马身上,面无表情地坐上马背,捏紧手中的马鞭。

    看着陆容锦远去的身影,玄毓原本搭着剑柄的手,慢慢放下了。

    陆容锦策马缓缓走着,忽而眸光一动,对着方才的树,倏地射出一支箭。箭朝着苏款飞去,落在苏款腿边仅几寸之差的树枝上,将那枝生生地射断了。

    “怎么了?又看见松鼠了?”百里衍回头,咧着嘴问他。

    “没,”陆容锦阴测测道,“只是不射一射看看,怎么肯彻底死心呢?”

    苏款看着那支锋利的箭还差几寸就射到了她的小腿,轻轻吐气。

    他看到她了,他还在坚持,把这一局演的更完美些。

    她不用回头靠近,就能感受到玄毓在自己身后粗重的呼吸声。

    陆容锦这一箭,无疑是在玄毓已经忍辱万分的心上,又狠狠地捅了一刀。

    陆容锦到京城皇宫的时候,朝堂上原先宇文皇朝的臣子已经齐了。魏宁熙正一身黄袍,坐在原先宇文显坐的龙椅上,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却眸色深沉,带着些许的冷意。

    “少将军。”比起之前同玄毓说话时的声音,此刻魏宁熙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嗓门,冰冷而肃然。

    陆容锦视线扫过朝中的群臣,最后停留在自己正站在武臣中的父亲陆弘身上,于是神色平静地松开搭在剑柄上的手,缓缓跪下行礼,出口语调却带暗讽:

    “容锦参见圣上。”

    “平身。”陆容锦抬起头,鹰隼似的眼神直奔魏宁熙而去。

    魏宁熙却看上去不动声色,靠着龙椅坐着道:“朕在这里,已经恭候将军与少将军多时了。”

    陆容锦慢慢踱到自己父亲身边,抬起头,眼睛里飘过一丝玩味。

    “圣上可知,容锦为何让圣上等了那么久,才堪堪抵达京城?”

    魏宁熙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容锦一眼,镇定自若道:“朕不知。少将军是在路上,遭遇了什么变故么?”

    “圣上果然估计得不错。一个时辰前,容锦放在前阵的探子,在京城郊外的山林里,不知,被何人给,杀害了。”陆容锦声轻意淡地吐出音节,脸上微微带着几分怒意。

    魏宁熙淡淡地看着陆容锦幽深冰冷的眉宇,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容。

    “少将军是觉得,是朕一面同将军把酒言欢,一面又悄悄派人在山林杀了少将军的探子,以此威慑,阻挡少将军来京的去路?”最后一句,语调看似极其漫不经心。

    陆容锦却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道:“容锦如何敢妄自揣度圣上的心意呢,只是若是圣上想让容锦死,大不了也赐一杯毒酒给容锦就好了,何必用此伎俩,白白,”陆容锦拧了拧眉,“夺了无辜的一条性命。”

    此话一出,矛头悉数指向了魏宁熙,既是在内涵他从前对待宇文氏恩将仇报的行为,又是在指责,他对于陆氏,根本是无心投诚,只是想伺机布局,赶尽杀绝。

    全场大臣都如闻雷声,不敢为任何一方说出什么话,于是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死一般的寂静里,陆容锦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圣上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明察一下,山林里的究竟是谁么?”

    “不然,万一是容锦,在给圣上刻意泼脏水呢?圣上也不为自己洗一洗么?”

    话语明显意有所指。

    魏宁熙眸中有复杂光芒微微一闪,嘴唇翕动了一下,刚想开口,陆容锦一旁的陆弘倒先开口了:

    “吾儿不得放肆。”

    “圣上此次密杀宇文氏东宫太子,又诚招我等入麾下,自然是为这江山社稷考虑,誓要在我等的辅佐下,成为万众簇拥的一代明君的。”

    他刻意加重了“辅佐”一字,陆容锦的眉心跳了跳。

    “圣上此般做法,自然有他的意图,小儿如何能妄自揣度。”

    此言一出,脏水是结结实实地泼在魏宁熙身上了,像是默认了,就是他下的命令,在山林里给了陆容锦一个下马威。

    陆容锦明白父亲是要魏宁熙在一开始就居于不仁不义之境地,于是故作气愤地咬了咬唇,漆黑的眼瞳里渐渐涌起怒火。陆弘看出陆容锦为了配合自己表情上发生的变化,接着严厉道:

    “圣上请放心,陆某与小儿容锦,绝无二心,此后一定日日尽心尽力辅佐圣上。还请圣上褪了对我等将领的防备之心。”说罢推了一把陆容锦,“容锦,快上前,为刚才的过激言论,给圣上赔罪。”

    魏宁熙看着被推到中间的陆容锦,眼神黯了黯,竟没有出口否认陆弘话里话外对他的内涵。

    陆容锦抬头,看了一眼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魏宁熙,故作很不情愿地收起了剑拔弩张的神情,恢复冷静。

    “容锦方才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请圣上息怒.....”

    他漠然地跪下,再次以额触地。

    魏宁熙不语,却从手边拿过了什么,伸手丢向陆容锦的身边。

    “啪”的一声,在空旷的朝堂里尤为响亮。

    陆容锦起身,斜了一眼膝边的东西,拿起一看,是一块金色的令牌。

    “从此以后,京城内所有将士,皆归少将军管辖。”魏宁熙起身,低下眼睛看着陆容锦,眼神深邃,“朕乏了,退朝罢。”

    “陛下为什么要将兵权给交出去?”魏宁熙身边的侍卫在宫殿长廊中咬牙道,“陛下根本没有在山林里埋伏什么,为何不否认呢?这下随着陆家投诚的城主,都要觉得陛下是天下不仁不义的……第一人了。”

    魏宁熙漠然的看着长廊边已经枯萎的花花草草,开口道:

    “能撑一时是一时,他们无非就是既想要朕手上的兵权,又不想像朕一样,背负篡位的骂名罢了。他们要,朕便给他们。”

    “而且,”魏宁熙淡淡道,

    “你又如何觉得,在山林里设下什么埋伏的人,不是朕呢。”

    侍卫愣了愣,呆呆地看向魏宁熙。

    魏宁熙扫了一眼侍卫,转身拂袖离去。

    背下他们泼的脏水,又如何。

    只要他们永远也没发现,玄毓还没有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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