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等不及者，莫要死在此处。
传言神医医术了得，有医死人肉白骨的奇招，正因如此，天荡山从来不缺病患。
奈何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就会混进去很多妖魔鬼怪，天荡山这些年来所见更甚。神医被气得脑仁直疼，自此，天荡山多了两条规矩。
一是“医头带头，医脚带脚”，以此彰显诚意。
另一条则立于石阶上的石碑处，单独用牌子写下了四句话。
——病患非请勿入，切勿唉爸叫母。重症等不及者，莫要死在此处。
而身为天荡山的关门弟子，陵九正站在这里，边听着风，边等被落在后面很远的华佗。
附近草木茂盛，有风穿过时总能引起一阵响动。她便倚着竹子，阖眸享受这样的惬意安详。
华佗从石阶下迈上来时便看到了她小憩的模样。他司空见惯地把袋子都转移到一只手上，凑过去时放轻脚步，空着的手还没来得及在她耳边打个响指，那双眼睛就已经睁开，还带着几分嫌弃地看了过来。
这种画面每个月都要上演几次，偏偏他乐此不彼。
华佗悻悻地挠了挠脸，跟着陵九一起上了山。
“师妹，你知道吗？刚刚山脚的李阿嫲还跟我问了你呢，她说要你没事多去她那儿看看。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背着师父随便给人问诊了？”
见她眼神躲闪的样子华佗就知道确有此事，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师妹，不是不让你救人，但这些小病没必要让咱们天荡山的人瞧。”
“师父说过，那些身患重症的都医不过来，就别去抢同行的饭碗了。对了，周先生还挂了号，晚些你再帮他看看，他那情况有没有彻底根除的法子。”
回应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一丝波澜：“知道了。”
招待病人的屋子在正中间。华佗上来就抱着刚淘来的一堆珍奇材料回了房间，陵九估摸着，今天他怕是又吃不上晚饭了。
她推门而入，儒雅的背影听到声响后侧头于她打了个招呼。带着橙色帽子的小男孩剜了她一眼后跑了出去。
“陵大夫，今天也麻烦你了。”
“职责罢了。”
陵九走到他背后，手掌紧贴在男人后心处，绿色的光点慢慢撞进皮肉，梳理脉络的同时为其做了一个深度检查。
身前的声音被刻意压低，“陵大夫，情况如何？”
陵九收回手，绕到他对面，见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后给他倒了杯水， “有好转，但若想彻底根除，大概还要一年。”
“一年……”男人眉头微蹙，似是感觉有些为难，他沉思了许久，抬头看她：“陵大夫，若想获得更好的发展条件，还请随我去江东高校。”
“天荡山虽好，但名医名声太高，来这儿的病人都是奔着名医而来，你留在这里很难有什么成就。”
“身为江东高校的学生会副会长，一些大好前景我是有权力许给你的。”
陵九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何聊到了这方面。她看向眼前这人诚恳的目光，还是对他的邀请做出了答复。
“不了，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她抿了抿唇，将提前抓好的药递给了他。 “这些药我按照每天的剂量都分好了，是一个月的量。一天服一次，每月月末还劳烦周先生来天荡山接受治疗。”
男人面上维持着浅笑，缓慢起身：“那我就不叨扰了。”
他走时的状态比刚刚好了不少，陵九注意到，他出去后，外面那个小男孩还冲着她做了个鬼脸，被男人轻轻拍了下脑袋后就老实得不得了。
她确实是无意争名逐利。
她不想再卷进任何的纷争，天荡山难出头，却是能安稳度过一生的地方。
天色已晚，陵九抬头看向窗外的明月。她张开手，试图去抓住那片光亮，衣袖顺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了上面交错的伤疤。
她不能再对任何事抱有期许了。
而突如其来的变数，让陵九一下乱了阵脚。
七个人一起进了天荡山，其中五个身量要高些，却都很听矮他们一截儿那人的话，另一位是个女孩子，正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树荫下，和吵闹的几人形成了强烈的割裂感。
还真是奇妙的组合。
“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喔。”见陵九一直往那儿打量，华佗还会拉着她说些八卦。“这些人上山是我出的考题！一些我们研究了好久的事，那个小个子男人全都答出来了！听他的兄弟们说，他还会九九乘法表呢！”
“我本来还打算跟他们武斗的，结果他们好像每一个都超能打，我目测了一下，感觉打不过就放他们上来了。”
他讲得正欢，被陵九低声打断：“师兄。”
“怎么了？”华佗眨了眨眼。
“他们是来看病的吗？”
“应该是吧，来我们天荡山只能看病啊。”
陵九看了看全部两手空空，正嬉戏打闹的几个人，又看了看华佗：“他们什么都没拿。”
天荡山首席弟子愣在了原地。
陵九欲言又止：“……要提醒他们吗？”
想到自己颜面无存时刻的华佗哼了一声，留下一句“我才不管呢”，就跑回门口开始叫号。
陵九叹了口气，拿了张号码条递给眼前的病人。
“下一位。”
……
病人这会儿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吵闹的一群人被华佗叫了进去，陵九撑着脸，吹着微风闭目养神，这样的安宁没享受多久，就被一声尖锐的喊叫声袭击了刚放松下来的神经。
“我不医！我不医了，我不医！”
她倏地睁开眼眸，回头便看到几个人狼狈地冲出来，像几个不知做错了什么的孩童。
“算了，不医就不医，我们走！”
来看病的人气冲冲地往外冲，而早被请出来的人明显在状况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二弟，说什么也要治好你我们才能走。”
“说起来马超怎么还没出来啊？”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身影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
陵九坐在自己的小桌前看着门口这场闹剧，一直很安静的女孩子却突然看了过来，视线相撞时，能感受到她想说些什么。
少女张了张口，陵九的注意力却全被唤她名字的人转走。
“小九，小九！”
华佗的声音很轻，却有些急切，陵九起身，迅速地凑到他身边。
“怎么了？”
华佗耸肩，示意她看向房间里名医落寞的背影。
“突然就这样了。师妹，你去陪师父一会儿，接下来就不接待任何病人了。”
“好。”
屋子里的气氛很压抑，没开灯，视线范围内都黑漆漆的。名医一个人坐床边轻轻啜泣，陵九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受到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伤悲。
她摸黑坐到名医身边，听长者带着哭腔还要作出一副冰冷的样子。
“我说过不医就是不医，你劝也是没用的。”
陵九一言不发，只是拉过名医的手，用内力一点点疏解她心中的郁结。名医挣扎了两下，却发现钳在她腕子上的手纹丝不动。
“陵九你……！”
“师父。”
她轻声打断了长者未出口的说教。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生气，但这些日子病人太多，您该好好歇息一下了。”
“……”
她推着名医的肩让她躺在床上：“睡一觉吧，师父。”
黑暗中，急躁的呼吸变得逐渐平稳。陵九这才起身，出门时又听到了一声呢喃。
“小九。”
“嗯。”
“如果伯仁还活着，该是跟你和你师兄一般大吧。”
陵九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人交流，但她知道：揭人伤疤这件事，是不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