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吵闹的声音很大,外面的丫鬟们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冉从筠走到庭院,衣袖上染上的墨汁还在滴答下落。
从内室走带庭院,只用了短短几步路,冉从筠看着庭院内低头的丫鬟,还有外院那群探头打听的下人,拿沾上墨汁的衣袖遮住半边脸:“秋婳,一会就传出去,说我被周嬷嬷气哭了,你和弄墨关系好,说道弄墨面前,让弄墨告诉老太太去。”
她狠狠掐自己一把,眼眶掐红,当着李府众人的面气愤离开。
女学内室里,打翻的砚台糊在地板上,留下肮脏的痕迹。
冉从筠起身离开的一瞬间,韩焉曦气愤地站起来,指着周嬷嬷的鼻子开始骂:“我哥哥和筠姐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母亲,李老夫人都没说话,你一个奴婢敢在这里说主子的坏话!你算哪门子老师!赶在我们面前充面子?这里是江南,不是京城!别拿京城的那些乱七八糟东西放在这!我现在就去告诉哥哥,有人欺负筠姐姐!”
周嬷嬷面色苍白,她想着最近几次女学,这些姑娘们都还听话,这才又起了这种念头。
她在宫里只是个奴婢,动辄就下跪。如今到了李府,这些金枝玉叶的贵小姐只是她的学生,她一个熬了那么多年的奴婢如今竟然能到这种人家当半个主子,自然欣喜若狂。
开始时还算尽心教书,到后来她发现她要打小姐们板子,小姐们也只能挨着,心里便升起一种扭曲的感觉。
前段时间被赶走,好容易又托人回来,可这日子久了,脑子又昏了,又开始怀念起身份高贵的小姐们被打板子以后的神态。
一人离开,连带着剩下几人陆续离开,李静萍最后离开时周嬷嬷倒在地上,“你最好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滚出李府,提了不该提人,这次没人把你捞回去。”
回到云舒园,离内院稍近些,就听见院子里叽叽喳喳的争吵声,冉从筠本来心情就糟糕透顶,现在院子里的吵闹声让人厌恶。
走进院子,春雨和碧云正在互相拉扯。
院子里围了一圈人,负责洒扫的扫帚就放在身旁,站在树后探头探脑,里里外外围了十几个人,都在看热闹。
冉从筠面色更加冷峻,嘴唇紧抿。
秋婳站在身旁高声呵斥:“都在干什么!瞎了眼的主子来了也不请安,有什么好看的!都没长手么?请你们来是为了让你们看热闹的?”
秋婳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众人看到冉从筠,吓了一跳,想要离开。
这个时间,姑娘应该还在女学才是,怎么回来了?
胆子大的弯腰退出去时还斜眼瞄了一下冉从筠,被她脏污的衣袖吓了一大跳。
“还想出去呢?热闹这么好看,就站在这里,看着吧。”
冉从筠让人把院前的几个水缸搬开,空出来一大片空地,让看热闹的人就站在这里,看上一天。今日日头好,烈日挂空,站一会就浑身是汗,脸颊被烫得通红,就让她们在这里好好看热闹吧。
冉从筠直直的走进内室更衣,一个眼神都不给碧云和春雨。
墨汁滴在手上,拿皂荚洗了好几遍,洗到手上泛起皱皮才罢休。
秋婳在给冉从筠系上腰间的香囊时才开口:“姑娘,今日碧云又来偷东西,被春雨拿了个正着,碧云不承认,这才在门外拉扯起来。”
冉从筠恩了一声,“知道为什么偷东西么?”
秋婳摇摇头:“碧云咬死不承认,说是春雨弄丢了东西,诬赖她。”
门口的抄手游廊上已经架好一个圈椅,旁边的案桌上点心、茶水,一应俱全。
抄手游廊前接的是一溜石子路,被太阳晒得烫脚,冉从筠拿起茶盏漫不经心的喝一小口,“春雨站过来吧,那么大太阳,别晒着了。”
她手中把玩着茶盏盖,在桌案上一圈一圈滚动着,半晌才抬眼瞄了一下碧云,“说说吧,偷的东西都藏哪了?”
碧云双膝直接跪在石子路上,发出一声闷响,“姑娘,我没有!那些收拾钗环向来都是秋婳、春雨二位姐姐收着,我只管内室的洒扫,平日里根本碰不到那些东西啊!”
冉从筠心情真的就是糟糕透了,她懒得听碧云强词夺理地辩解,索性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碧云见小姐不听她的辩解,一咬牙,直直磕在石子上,一下一下,不留余力,几下磕下去额头青肿,渗出血丝。
秋婳上前一步,“今日春雨已经当着面抓着你了,你还敢狡辩?你从半年前就开始偷姑娘的首饰,你当我们是运气好才在今日抓到你的?”
秋婳将手中的当票甩在碧云脸上:“好好看看,这上边的典当人是不是你那个表哥。”
昨日秋婳见了童家当铺的掌柜的,亲自向他说明缘由,拿了当票,又将东西赎回来,就为了防止日后碧云不承认,没想到今日正好用上了。
碧云从脸上扒下那张当票,上边清清楚楚写着表哥的名字,慌乱之间她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出来,只能想到母亲说的,绝对不能承认,打死也不能承认。
她手脚颤抖着将当票团成一团,张开嘴巴就要吞下。吃进肚子里就没人知道这个当票是什么了,吃下去,快吃下去!
纸墨的味道在嘴巴里散开,当票很大,很粗糙,她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脸上就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秋婳将当票从她嘴巴里扯出,有些破损,掺着难闻的腥臭味。
碧云像是被打蒙了一样,头上发髻松散,嘴角的口脂溢出,脸上一个明显的红巴掌印子,额头青紫渗出血液。
冉从筠坐在上方冷冷地开口:“我园中的丫鬟,月例银子在凌州是头一层吧,你一个月一吊钱,吃穿用度皆在园中,你老子娘在老太太院子里,你那里需要这么多银子呢?来赌了?”
碧云闭紧嘴巴不吱声。
“你不说,让你老子娘来说,”冉从筠说,“秋婳,找人去老太太院里,把她老子娘找来。”
碧云一听要把她老子娘找来,顿时慌了神,“姑娘,我就是,看东西好看,我才偷的,不关我老子娘的事啊!姑娘!”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再多舌,不用跪在这里,去跪瓷盏吧。”
打碎的瓷盏晒得通红跪在上面,是高门大户体罚下人的一个手段,冉从筠从来没用过,也不稀罕用。
今日事情连成一串,她本来想着悄声的就把碧云处理了,让她老子娘带她回家,在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就好。今日女学周嬷嬷把她恶心惨了,什么三从四德,什么父母教养,什么定亲,呸!
本来有八分的怒,加在一起也成了十二分,碧云和周嬷嬷这两件事,都要严厉处置了,要让两边的下人都清楚,她自己一人住,父母不在身边也是金尊玉贵的冉家长女,也不是这些下人可以议论的!来干活就老老实实干活,心思不在干活上,趁早离开这里。
等碧云老子娘来到园里,看到站在一旁罚站的众多下人,又看到跪在石子路上的女儿,也跟着一下子跪下去,“姑娘,我在李家侍奉多年,碧云她是家生子!她不可能干出来这种事那个的!”
碧云的老子娘是老太太屋里的从前的二等侍女,老了也混出来个名堂,冉从筠长居府里时老太太就把她的女儿碧云拨过来。
冉从筠就坐在上边看着她哭天抹泪的,一个人就能唱出一出戏来。
“我来不是让你辩解的,我来是问你,碧云你是一定要带走了,钱你用来干嘛了?府里禁赌,你若是说不出来个名堂,我就按你在李家来赌算,告诉舅母,也把你大发出去。”
李家禁赌这是所有下人都清楚的,碧云的老子娘,在府里呆了那么多年,手里的私房钱比外边的小门小户的小姐还要多,加上当掉的首饰,怎么算也有个几百两银子。
府中下人赌钱,怎么赌也不会半年赌进去几百两银子,这件事情,如果查不出来,云舒园和李府的下人,都要好好收拾一下。
“你不说,我就只能去报官了,府中下人偷了主子几百两的东西,你们全家都要在牢里呆着了,可拿到银子的人呢?你们不供出来,他就还逍遥快活呢。”
冉从筠说完就准备回到内室,再不说话,她也没那个闲工夫在这里审犯人,衙门最擅长审犯人,一套刑具下去,就全招了。
碧云看到冉从筠要回到内室,侍奉了那么久,她对冉从筠很是了解。
姑娘耐心不多,贪图玩乐,她刚刚愿意在夏日里坐在院子中审是觉得好玩,她手里有当票、春雨还抓了自己一个正着,也只能在园里说两句她没有偷,可证据都摆在那里,她有没有偷一清二楚。
现在姑娘准备走了,她觉得无聊了,是真的会把自己和家人送去衙门,下人偷盗主子东西,怕是要在衙门关上许多年,万一被流放去崖州,哪还有如今的好日子。
碧云连忙开口:“我说,我说,姑娘!”抽噎声响彻院落,“东西,是我偷了,偷了以后让我表哥拿去当了,当的银子,我娘都给了周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