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一元复始,大魏万象更新。

    日落西山时,天上飘起了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宫人们的眼底也沾上几分喜色。新皇登基,政通人和,压抑许久的皇宫难得多了些人气儿与熙攘。

    一把老旧泛黄的锁将世界分成两半,一半繁闹,一半寥落。

    雪落无声,一片片遮住冷宫主殿的破败,殿内女子身着银狐大氅坐在残留蛛网的桌前,她撂下木箸,懒洋洋地支起手,顺着半掩的门望向愈下愈大的飞雪。

    “落魄了,假凤凰又变成山鸡了。”一阵寒风灌进来,薛凤禾麻木裹紧身上大氅,杏眸渐渐浮上泪水。

    一年前她为了救被人构陷入狱的舅舅,只身入宫,费尽心思手段在众多嫔妃中脱颖而出,获得先皇宠爱,她只差一步便能救舅舅于水火,但那一步断送在异姓王秦赋的一刀前。

    他斩杀了天下之主,却没有背负骂名,而是在百姓连连叫好声中登上了天子位。

    秦赋是众望所归,是百姓恩人,唯独对薛凤禾来说,是仇人。

    她当时伴驾先皇,见计划破灭怒火中烧,一时失了方寸,拔下簪子便要往秦赋心口处狠狠戳下去。

    可她那几招三脚猫功夫连刮痧都不如,当场就被秦赋身前暗卫制服,那一刹薛凤禾幡然醒悟,十分干脆跪在地上,落下清泪;“臣妾愚昧,还请圣上饶命。”

    或许那声圣上取悦了他,秦赋轻轻笑了声,似真在嘲笑她的无知,他转身负手而立,虽未穿龙袍却已有睥睨天下的气势,“去吧,去冷宫待些时日吧。”

    于是几经波折,薛凤禾苟延残喘保住小命,她想的通透,因为只有她活着,舅舅才能有生的希望。

    人活着,脑子就不会死,总会想出办法来。

    薛凤禾伸手抹干净脸上眼泪,吸了吸鼻子,她重新拾起碗筷,快速扒拉几下馊饭到嘴里,忍着恶心咽了下去。

    逃出冷宫,探出舅舅在诏狱里的消息,是她如今首要目标。从前有先皇在从中转圜,丞相不敢造次。但动乱之际,他难保不会趁此机会解决掉舅舅。

    薛凤禾咬唇,还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舅舅究竟是哪里得罪过丞相,为何这老东西总要想法设法的置舅舅于死地。

    夜色降临,屋内烛火昭昭,薛凤禾裹着大氅在桌前的纸上勾勾画画。

    她有个习惯,向来理不清思绪的事情都爱在纸上写下一二,以便于她为接下来的事情做规划。

    冷宫荒芜静谧,瓦片坠落声在这里更显突兀,薛凤禾微微仰起头,心想或许是猫儿作祟,便没去在意,咬着笔杆继续埋头苦想。

    直到碎落声音响起一片,随着重物落地而告终,薛凤禾才再一次抬起头来,紧眉望向被掩上的门。

    先皇荒淫无道,她委身于他,多被宫人不待见,偶尔整蛊她倒是常事,但这么吓唬的,实属有些过分。

    薛凤禾压着火,持起烛台推开门,打算一探究竟。

    门外风雪依旧,宫墙外的一枝梅探进冷宫,妖冶的红在浓郁夜色下显得几分诡异,薛凤禾稳定心神,借着烛光在主殿的四周探查了一番。

    什么也没有?逃得倒快,薛凤禾心想。

    雪水打湿她鞋袜,她脚步一深一浅慢悠悠地回宫,正暗觉自己是不是近日表现的太过软弱可欺时,忽地瞥见主殿侧旁的老树下有一人影闪过。

    是谁?!

    没曾想到这里还会有人,薛凤禾一抖,手上烛台险些坠到雪里。

    黑影没有给薛凤禾多少反应时间,趁夜色昏暗在不知不觉中绕到她的身后。

    血气渐浓,脖颈前冷不丁探出一把长剑,严丝合缝地贴在薛凤禾的皮肤上,她瞬间汗毛倒竖,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要杀她?贺丞相这么胆大妄为?这还在宫里呢。薛凤禾迅速湮灭几缕不淡定的想法,见身后之人迟迟没下手,小心翼翼开口;“你...你,谁派你来杀我的?”

    身后人哼了一声,语气里有几分不屑,“杀你?”

    这种语气让薛凤禾莫名不爽,难不成她不值得被他杀?但这种念头只短短存了一刻变消散地无影无踪,她没必要争这份强,毕竟这人不是抱着杀她的心思,是好事。

    “带我进殿。”男人蓦地开口,贴在薛凤禾脖子上的剑松了几分。

    “啊?”薛凤禾愣了愣,恰巧一阵寒风袭来,裹灭她手中的烛光。

    男人身量高挑,长臂一勾,将胳膊顺势搭在薛凤禾的肩上,同时卸下身上一半力气,他似不耐,复又催促,“啊什么?带路。”

    这身上忽如泰山压顶,薛凤禾略略拱腰,借着惨淡月光,她勉强看清脚下的路,而这偌大圆月的清辉拢在两人身上,于薛凤禾而言,仿佛披上一层绝望的纱。

    她一步一沉,走到降雪轩前,伸手触在门上,却迟迟不敢推开,她隐约猜到这人受了伤,但若真进了这扇门,她还有命出来吗?

    男人看出她的踌躇,又是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随后一脚踹开了门,那声巨响吓得薛凤禾一激灵,紧接着男人便伏在薛凤禾耳旁,低声警告,“老实点,别耍花样。”

    “嗯。”薛凤禾憋着气,尽力克制住自己那颗要跳出的心脏,撑着男人走进房内。

    薛凤禾将他安置在榻上,见他双手撑于榻前,闭起眸粗喘着气缓了好一会。

    这期间薛凤禾退到一边,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偷偷打量他。

    一身黑衣,腰腹布料濡湿暗沉,大抵受了重伤。

    领口裸露的皮肤白皙,下颌线条分明,薄唇沾血,鼻梁高挺,还有一双凛冽的桃花眼。

    凛冽?!

    不知何时男人睁了眼,一双满是寒气的眼冷冷地刺向薛凤禾,薛凤禾来不及收回自己打量的眼神,倏尔低下头。

    “看够了吗?”男人开口。

    薛凤禾不知脑子抽了什么风,竟摇了摇头,待反应过来,又忙不迭点头。

    男人笑了声,“过来。”

    他口气不容置疑,薛凤禾虽不知他要干嘛,却还是不得不走上前。

    她今日穿了一身桃色襦花裙,腰带系的长,随风一舞,格外飘逸,只是这份飘逸如今落到了眼前男人手里。

    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抓住这两根无力的带,微微一扯,薛凤禾便猝不及防地跌在他脚边,幸而她双手以男子侧面大腿为依附,以至于摔得不算太难看。

    只是薛凤禾没反应过来,还懵懵地盯着自己手指看,正在这时,她忽地感觉下颌一紧,往下一瞥,一双大手有力地嵌住自己的下巴,并迫使自己仰头。

    薛凤禾顺着力道抬起头,那人唇角勾出恶劣笑意,轻挑开口,“小娘子若想与我翻云覆雨,不若等我伤好了再说?”

    是可忍熟不可忍,薛凤禾怒不可遏地拍开男人的手,猛然退到离他半米开外的位置,骂道;“你有病啊!”

    “若不想与我做那档事,就别这样看我。”男人语气骤冷,面若寒霜道;“有没有金疮药。”

    薛凤禾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丧着脸便去行囊里翻金疮药,待摸到那圆润的瓷瓶时,薛凤禾埋在行囊里的手却突然一顿。

    此人或许是个亡命徒,但自己本也要殊死一搏,不如借他力看看是否能逃出冷宫?

    赌一把吧。薛凤禾攥紧瓶子,转身看向正阖眸的男人,“要我救你可以,但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榻上之人缓缓睁开眼,嘴角轻勾,“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被挑衅,仿佛是一个无底洞,薛凤禾只好脾气了一回,便所有人都觉她好欺负。

    她现在无权无势,确然好欺负,但压抑久了,总要许她无能狂怒一回。

    薛凤禾将药瓶高高举过头顶,歪着一边嘴角,像是在学对面男子的冷笑,“我是冷宫废妃,无权无势,药也只有这一瓶,我一摔就没了。”

    男人盯着她,“药没了,你也得死。”

    薛凤禾一脸无畏,“我会拉着你一起死。”

    “你敢。”

    “我怎么不敢。”薛凤禾作势要扔下瓶子,同时嘴里还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啊!”

    薛凤禾不傻,皇宫不是谁都能闯进来的,这人能闯进来,说明他有本事,但他受了伤,又说明他被宫内禁军发现了,如今是逃到她这里的,都说打蛇七寸,她不信他都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有余力蹦起来咬她。

    不出薛凤禾所料,男人默了默,似在衡量,薛凤禾降下声量,也不将他逼得太紧。

    良久,男人开口,“说。”

    薛凤禾搁下药,忙道;“你男扮女装,替我在冷宫遮掩几天便好,我想出去打探些消息。”

    男子听闻,眯了眯眼,那副神情薛凤禾一看便心知他不满,但眼下她也无可奈何。

    她虽身处冷宫,但不待见她的多了去了,那送餐的宫女伙同小太监明里暗里地折腾了她好几回。

    若她不声不响走了,日后这些人再来欺负,看不着她人,就会知道她逃了,那事情就会败露。

    现下好在这批宫人都是新选拔上来的,欺负她也是远远的,偶尔有靠的近的,她也是穿着大氅,带着兜帽,看不清脸。

    所以让他男扮女装在冷宫扮她,绝对是个极好极好的办法。

    薛凤禾不肯放弃,一张小圆脸讨着谄媚的笑,“公子,您就当在这儿养伤,后院有把木制小轮椅,平常您就裹着我的大氅坐在轮椅上,搁 院里晃荡几圈,只让他们知道院里有人就好。”

    男人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思量,待有定夺后,他乜眼看向薛凤禾,“名字。”

    薛凤禾一听,心知此事成了,狗腿地跑去拿过药瓶,向男人递过来,“薛凤禾。公子怎么称呼?”

    男人接过药瓶,右手探上榻旁那把沾血的长剑,他手腕翻转,紧接寒光一现。

    剑刃横在薛凤禾颈侧,男人歪头挑唇,“赵岐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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