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月初,新生开学。

    早上七点,新生还没到。昨夜下过雨,清尘收露,还算凉快。但空气中蒸腾着朦胧的水汽,渐渐开始回温。

    整个校园还空荡荡的,志愿者早早支起棚子开始准备迎新。

    棚子下,郁里懒散靠在椅子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自己组的群聊。

    她不大喜欢水群,建新生群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发自己竹编社团的传单。

    但她喜欢窥屏看新生犯傻。

    现在里头就有人在犯傻。

    23级金融:图片。

    是他自己下半身的照片,脚上踩着双皮鞋。

    23级金融@了你:军训可以穿hermes的皮鞋吗?

    23级金融:学姐~

    郁里没忍住笑出来声,笑得近乎直不起身,过了良久,才克制住笑意。

    因为他的话,原本喧闹的新生群都有些寂静,良久,才有人打破僵局,开始阴阳怪气:少爷了不起。

    23级金融显然没听出来:不要叫我少爷,我爸合伙人这么叫我,我重来不让的,我认为人与人应该是平等的。

    郁里终于回复了。

    竹编社郁里:皮鞋可能不可能穿哦。

    末了,郁里感觉差了点什么,补充上一句:但竹编社穿衣自由,欢迎皮鞋。

    其他志愿者也有人在群里头,现在还没到忙的时候,也都在懒散刷着手机,看到郁里的回复不禁看向郁里:“还是你脾气好。”

    郁里轻笑着点头。

    觉得手机没意思了,索性低头整理自己带的竹编材料。

    她身旁坐着的是她的同班同学,并不熟。只是出于同班才坐在一起。

    同学似乎觉得不说话不合适,跟郁里起了个话题。

    “说起来,郁里,你这个暑假没回家吗?”

    “嗯,我父母都有点忙,索性没回。”郁里回答。

    她家的竹编企业计划上市了,父母一直在忙。眼瞅着家里头快发达了,郁里暑假痛痛快快环游中国一圈。

    郁里皮肤白,衬得瞳色幽深,对比之下使她的任何神情都像是隔着雾观望,任由着他人揣测。

    落在同学眼里,便是精致的哀气。

    他嘴唇嗫嚅两下,忽然道歉:“不好意思,我不该提这个。”

    同学跟郁里不熟,但并不代表他不关注郁里。

    不如说,郁里在学校内,算是个名人。

    长相漂亮,性格温柔。

    他还记得大一时,郁里上台介绍自己名字。

    “竹名郁离,繁影上郁,促节下离,我伴竹而生,但因离用名寓意不好。故名郁里。”

    她声音温和,身姿笔挺。绿竹猗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郁里这种人不管在哪里都合该受人瞩目,只是,但就像是出名的人本身就会附加上许多猜测与妄想一般,围绕着她的谣言思考也不少。

    加上郁里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爱好……除了竹编。

    那么在竹编这一点上,别人对她揣测良多。

    同学想起来可能性最多那一条。

    郁里或许家境一般,留守儿童,靠奶奶抚养长大,而家里头压根支撑不起大学学费,于是郁里只能靠编竹编赚学费。

    在同学奶奶那一辈,他家的老人也会编这些小东西,但是随着条件变好,他更认为这是旧时代的、附加上贫穷意味的残留。

    这种意味被映射到郁里身上,或多或少加了层坚毅清苦的感觉。

    ……真是太可怜了。

    郁里看着同学突然内疚起来的神情,莫名其妙。

    同学忍不住问更深一层。

    “听说你组建了一个竹编社团,因为见你好像经常发传单。”

    郁里停顿片刻,才缓慢点头答应。

    “嗯,我现在也带着传单呢,”

    她过来当志愿者本身就是打着向新生发传单的目的。一般社团不用,但她这个刚建的,怕招不上人。

    可郁里并不愿意别人提起这个话题。

    因为她创建这个社团的目的并不单纯。

    她家的竹编企业快上市,那必然扩大生产。但竹编工不好找又不好教。

    于是郁里便计划组建一个社团,用爱好为名培训员工,事先在社团中培训好,便可以直接让社员在厂中兼职。

    而且众所周知,大学生便宜。

    郁里近乎有点警惕地看着同学,毕竟这个目的不可告人,如果被举报她的社团也办不了了。

    在郁里警惕的视线下,同学却越发心疼了。

    哪怕自己是为了生活才学习竹编,但依然决定把这条技艺发扬——

    ——何等高尚的灵魂!

    同学问:“为什么要建竹编社呢?为了挣点零钱吗?”

    因为家里头没钱,所以只能依靠竹编小玩意挣点学费。

    连社团这种兴趣爱好都得奉献给生活。

    他看郁里的眼神中甚至透出了怜悯。

    郁里身体一僵。

    没想到自己还没说可以到她家厂里头打工,志愿者马上想到挣零钱这一条路。

    他居然猜到了!

    猜到建这个社团是为了把同学骗去厂里打工。

    郁里面上仍然不动声色:“赚点钱也没什么不好吧。”

    “是啊。”同学和颜悦色到慈眉善目,劝她:“只是小心别累到身体。”

    ……在警告她吗?

    郁里揣测。

    忽然,同学手机铃声响了,他站起来到稍远的地方打完了电话,才回来说道:“我爸朋友的孩子也来这里上学了,我得去接他。能帮我看一下棚子吗?”

    郁里惊谔,居然这么快就开始要挟她。

    “可以啊。”

    但面上,郁里轻轻一笑,说道。

    ——

    说是朋友,其实是委婉的说法。

    甚至连他的父亲在电话中,让同学去接的时候,语气严肃,让同学对这位的态度慎之又慎。

    讳莫如深,带着点雀跃。

    同学想,这位身份大概很了不起。

    他又问了问。父亲才谨慎地回答。

    “商容。”

    同学一愣,他知道这个名字。

    属于有钱到了有名气的地步。简直就是小说中的沪圈太子爷真身。

    这下,同学都有些心潮澎拜。

    再想想贫穷的郁里和这位富裕的商容,他都有点感慨世界的参差。

    后头黑压压站着一伙保镖,但现在只有学生能进学校,才会叫他过来帮商容搬行李。

    结果他定睛看去听着的车辆,赫然是兰博基尼。

    同学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再三确认后,他还是走上去。

    商容大概在后座,因为后座的门微微敞开一道小缝。

    果不其然,商容正坐在后座,低头看着手机。车内昏暗,屏幕的冷光在瓷白的面容映出几分不甚明媚的寒意。

    长眉雅黑沉落,就像是手机上有什么令他苦恼的内容一般,令其思之而缄默。

    就像是同学的猜测一般

    冷淡,矜贵,自持,风清骨俊。

    直到同学目光下移,发现商容正穿着爱马仕的皮鞋,他下半身的穿搭,和群里头发照片的那个显眼包一摸一样。

    ……大概是巧合吧。

    同学就跟大部分人一般,对穷人抱着怜悯与轻视,对有钱上怀揣瞻仰和优异的滤镜。

    所以,商容这种有钱人怎么可能在新生群当显眼包吗?

    商容注意到车门被打开了,挑着眼角上下打量同学半晌,问:“你是周俭的儿子?”

    他想了想名字:“周末。”

    “是我。”周末答道。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询问一下:“这是爱马仕的鞋子吗?”

    商容皱眉纠正:“Hermes,你不是魔都的吗?不会说英语吗?”

    周末深吸一口气,他实在不愿意惹这个大少爷的滤镜,低眉顺眼:“不好意思说错了。”

    “没关系。”商容很开明。

    “毕竟我以前从来没跟你这种级别的人说话呢。”

    啊?

    他这种级别?什么级别?

    这只是个开头。

    一路上,周末提着他的行李箱,陪商容过来的路程中,简直如同在受刑罚,因为他得一直忍受商容的装腔作势。

    “原来这就是在小地方走路的感觉吗?”

    “啊你背的包……我们公司新来的孩子背巴黎世家都不好意思出门的。”

    “你家在魔都吧?魔都哪里……浦东呀、陆家嘴吗?诶,居然是金桥。”

    良久,商容忽然停下脚步。

    走到这里,已经要到欢迎新生的志愿者棚子那里了。

    周末还在想这个小少爷到底还要说什么,就看见商容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我说你这个人、难道都没有优点吗?”

    周末无言以对,甚至不敢还嘴。

    毕竟这里算起来。他爹是他爹的顶头老板。

    他以前或许还因为来自魔都而自矜家境,但他现在痛恨富人的优越感。

    甚至周末价值观都从世界上按钱阶级严密,变成自我以下等级分明,自我以上人人平等。

    忽然,周末看到不远处的红棚子,想起来郁里还在那边坐着。

    在联想一下,如果群里头那个人真的是商容的话,那么商容差不多叫了郁里一个暑假的“学姐~”呢。

    “要不还是走快一点,我同学还在那里等我呢。”

    周末无不含恶意地补充道,“是郁里。”

    “郁里?”商容语气有些奇怪,就像是在仔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的含义一般。

    “是那个,竹编社郁里吗?”

    商容顺着周末的目光看到那个红棚子下,视线一滞。

    郁里坐在那个红棚子下头,志愿者并没有什么任务,主要就是有人过来问路的时候告知方向。

    因此也算清闲,她正坐在椅子上,手里头还玩弄着竹编的材料,百无聊赖编着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物件。

    看上去温和,安逸。

    周末微笑:“或许您知道呢,新生群里头那个竹编社郁里。”

    “是她啊。”商容声音有着细微的僵硬,连从喉中泄出的气流都带着点涩意。

    那边郁里似乎察觉到视线,朝这边一望。

    商容下意识往周末身侧一躲,周末纳闷他躲什么,就看见商容黑发下,原本白皙的耳边染着薄红。一点点蔓延到脸上。

    他长相漂亮,近乎到了又些锐利的地步,带着些钱财熏出的散漫的优越感。现在却有了融冰后的蒸霞艳色。

    “我现在怎么样。”

    商容注意到周末的视线,甚至没有继续阴阳责难,而是伸出手指卷曲了一下脸侧的发丝,问。

    周末恍然大悟。

    “您喜欢郁里吗?”他问。

    “哎?啊、嗯——”商容的脸一下子涨红。

    想起来一路上,商容又装又拿乔的话,新仇一下子涌上来。

    周末饱含恶意地说:“可是,郁里可能家境不好、她大概也不会喜欢您这种有钱人。”

    “为什么?”商容听这话有些不乐意,甚至在他看来,周末这话都有些搞笑了。

    谁会不喜欢钱呢?

    但关于郁里,他压了压脾气,保留着冷静的语调问:“我超有钱。”

    商容甚至谦虚地没有举例子,但周末也知道,他超有钱。

    周末说:“你看见郁里在编竹编了吗?她学校都是靠自己这么一件一件编过来的,这么坚毅的女孩怎么可能为金钱折腰。”

    “您想想,是不是清苦女孩和富家少爷的小说都是虐恋。”

    商容有些被说动了,这个地方离棚子有点近,他带着周末往后退了两步,防止让郁里注意到他们。

    “那我是不是应该扮穷,防止跟她有距离感。”

    商容深思着认真道。

    “就是那种,清贫女主发现跟她同甘共苦的……男主其实是沪圈太子爷的、甜文?”

    商容说起甜文这个词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

    周末搞不明白商容害羞点,一本正经说自己是沪圈太子爷的时候不害羞……说起甜文这个词居然会害羞。

    但比起这种甜文剧本,更多的其实是。

    女主狠狠玩弄纯情男主,骗身骗心后,发现男主真身居然是沪圈太子爷。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