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06

    渺远天空泛起鱼肚白,今晨或许不同往日。

    明镜照新妆,兰芝对着轩窗再三准备。绣夹裙,蹑丝履,这些衣服,压在箱底几年,或许已经有些穿不下了。那是两年前的新年,席上三人本就是拘束的紧,看着焦母的心情。焦母却在四人的席上当面讽自己“只知浓妆艳抹,整些花的。”兰芝自那日之后就再没着过这些,开始穿上粗布麻衣,便是连自己带上的下人都不如,即使请安,她也会摘下金银首饰,即使流霜为此抱怨很多次。

    一缕阳光透过,镜中丹唇逐笑,眼中的笑意却是多久不见。她近两年已是基本不再带些个饰品,但既到今日,又有什么所谓。她拿出那双从前珍爱的明月珰,同那支出嫁时的簪子配饰。

    许久不会纤纤作步,今日却也算一种无声的宣告。

    “走吧。”她带着流霜,不同寻常又如往常般请安。而今日的流霜,也十足十的装扮,同朴素的院落格格不入。

    今日入门,兰芝并没有先请阖门,在外等候,好像早已不在意这般礼数,从前她也是京城中最讲礼数的贵女。

    焦母见刘兰芝进入虽惊讶却没有慌乱,仿佛早知道要如此一般,她欲开口,但兰芝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妾自小生于乡野之中,未受良好教育,也兼带着辱没了贵家子。”兰芝说出这句话时看了眼焦母的神色,并不算好。她的话虽听着谦卑,但内里都听得出来其中意味。

    “当年受您恩惠,受到许多彩礼,但这些似乎都不能满足你差遣。”她这句话十分尖锐,兰芝看出焦母勃然变色,她又道,“今日我便顺了母亲的愿,回到母家,至于不足的财礼,大可去刘府寻要。”

    今日兰芝看上去却不像请安,是道别。她最后留下句:“念母亲多挂怀。”便退下堂。

    她不像曾经,再不去管还有哪些声音,只隐隐听到声捶床之声,但一切都将与她无关。

    接着,她赶到溥儿的房内。她的举动,势必会被焦母将怨气撒在她身上。

    兰芝从嫁入焦家起,她就对溥儿格外上心,几番周折之下,她终于在溥儿身上看到她对自由,对生活美满的渴求。

    不要消失啊。

    兰芝轻抚溥儿的脸说道,她看着熟睡的面容,仿佛看到那些年被囚在刘府,自己所憧憬的样子————无拘无束。但直到今日她也才明白,何来岁月静好?

    兰芝动作其实不大,但溥儿也不过浅眠,感觉到身旁有人,便不再寐着。

    “嫂子。”她迷蒙双眼,只看着眼前的人身着华丽,恍若神妃仙子一般。她今日身上有着香味,但她平日却从不如此穿着。

    “溥儿,我对不住你。”兰芝看着焦溥的双眼,她的眼泪落了下来,一滴、两滴...

    她亲手带这个孩子出火坑,带她学字,带她入学,她早已把溥儿当作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但今日让她重回火坑的,却又是自己。

    兰芝恨,恨自己人言轻微,也恨自己只顾个人,却没想到这个无辜的孩子,掺杂在其中。

    “嫂子,你别哭了。”溥儿却看上去比自己想象尚坚强,“你要走了吗?”

    兰芝点点头,没有回话。

    “从你嫁过来我就知道,你是天上的仙子,又怎么会久留我们这平民邸呢!”

    这两年兰芝告诉了她世家小姐的礼仪,也教了些音律,但她也长久不练,略有生疏。不久,她还是托了些关系,带了溥儿去书院。她有时想着,或许兄长那时对自己,也有这般用意吧。

    为了不让溥儿重蹈自己覆辙,她再三询问了溥儿的意愿。但这孩子很懂事,她一口咬牙,说道:“我要学字,我要学更多的知识。”

    “那年你才多高,现在这身量却有我一般高了!”兰芝一面流泪,心中却也是高兴,见证着她的长成。

    “你要好生照顾你的母亲,万不可被她寻出错来,保重。”兰芝摁住她的肩,对她叮嘱道。

    “嫂子,那...往后的七夕下九,我还能去吗?”溥儿问道,她看着嫂子慢慢走到门边,金钗闪耀,让她想起那日的藏环戏。

    兰芝听到,她回身,笑道:“当然,我的大门,永远向溥儿敞开。”

    一时,兰芝也不知,是否有泪水留下,留下的,就是是喜悦,还是苦涩。

    马车摇晃,兰芝不是第一次走这条回家的路,但今日这条路却很是漫长。卿郎如往常一般牵着马在外,兰芝乘车在后,不同往日,二人的声音总不时在之间传递,今日却无比安静。

    无论昨日他们如何决定,但今日兰芝的离去就是二人都心照不宣。故离开溥儿寝阁,兰芝就见卿郎已牵着马侯着他,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

    忽然停靠,她掀开车帘,大抵在大道口附近,再一个转角,她便到家了。

    兰芝觉得喉上有东西堵住,她无法发出声音,满是悬溺之感。

    若说不爱他了,兰芝自己也是不信的,但爱他的代价却那么沉重,重的它此刻逃离那是非之地。若说爱,她又思索着,却不再重复年轻时的冲动。她们每日相见,都同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般,每日差不多的问安,差不多的交谈。  他们似乎早已被磨平了那一些爱的冲动,心甘情愿地被生活支配。再加上种种,她确信爱他,却不认为他适合她。

    他们二人又一次对视,一时,拉回现实。

    兰芝下车,却先被焦仲卿拥在怀里。

    “兰芝,我没什么用,我誓不同你断绝关系!你且先回家,替我向母亲兄长问好,我先去官府,不久定当回来,指天发誓不相负!”

    兰芝何尝不知这话里的意思。她细想过后果:回到母家,也不过从一个火坑回到了另一个火坑。

    她当年信誓旦旦地嫁给焦仲卿,而今却又被送回府中,任是谁都不会相信是自己主动提出。这简直就是当着面给兄长的一个耳刮子。虽说他们兄妹的关系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却也说不上多亲密,但血缘的关系却一辈子也无法割舍。

    她不在前朝,无法估量这件事带给兄长的难处。面对家庭,她无法过于决绝,因为家庭带给她的,既有恨也有情。

    “我生来就如蒲苇,自当韧如丝。若非磐石,我定当望君来!”她扣住卿郎的手,此刻内心却没有任何波动,“我无法估量此事带给兄长的后果,我不敢保证能否遂我意。”

    “卿郎,还记得我当时送你的那套笔砚吗?”兰芝突然问道,“若是还在的话,还是保养一下吧,到现在,也旧了。”

    她说完这话,就带着流霜走了,没有留下其他的话。

    她这句话的起兴,希望他听懂了吧。

    若是不懂,那这段感情,也算到尽头了吧。

    这段路,走的艰难,走的渺远。

    她忐忑的叩着后院的门,几个仆役本懒散地坐着,却看到大小姐带着众多人站在门外,手持许许多多箱奁。

    顿时几人无措,尴尬地站在原地。

    “麻烦通传一下母亲。”兰芝率先开口,“先不要通知我兄长。”

    一个领头的赶紧找人去通传,自己则继续应对着。

    不久,就听脚步声趋近,愈来愈急。

    刘母与兰芝一堆上眼,二人似乎就都走不动道,相拥而泣。

    那领头的机灵,忙招呼着下人把东西抬进去,此刻他不敢插嘴,生怕影响了二人的情绪。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已出嫁的小姐带着这许多东西回府,一定不是小事。

    回到闺阁,这里还是原先的样子,分毫未变。她以前不是没有回来过,但只有此刻,是让她感到归属感的存在。

    “兰芝啊,那焦家究竟是做了什么?”刘母对自己的女儿是清楚的,她忍让惯了的,若是连自己的女儿还不能忍受,那必得是何种羞辱与折磨。

    “我..我真的没有做错。”兰芝说话时断断续续,最后还是流霜如实汇报了上去,流霜注意到刘母平时的端庄慈祥都一点点的被她的话消磨殆尽。

    “可恶!”刘兰芝在一旁也回忆着她的经历,却愈发不能冷静,无助颤抖。刘母在一旁安抚着,却无法平静,自己的女儿被人如此无情的羞辱,实在让人恼怒。

    “世上居然有如此恶毒的婆婆!我们刘家难不成会怕了他们焦家吗?!”

    “母亲,不要!”兰芝止住此刻正在气头上的母亲。她知道母亲是向着自己的,但她却也不懂官场之类,这尤其是兄长本就出于晋升的节点,若是此刻闹得满城风雨,那刘家可谓空注一掷。

    其实兰芝私心仍是对焦仲卿有情的,她能忍焦仲卿的软弱,毕竟人无完人,所以她希望等到焦仲卿来的那日。

    “兰芝,如今你打算怎么做?无论如何,母亲都依你的。”

    “母亲,我要等他。我要等他来的那日。”

    刘母抚顺着兰芝的发梢,如幼时那样,安抚她的情绪,道:“我听你的。”

    昔日欢声笑语的闺院,如今又张罗起来,不过此刻的眼前人再非彼时人。风景依然在,人已非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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