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梦

    ——“我是死了吗?”

    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向我汩汩涌来。我只感觉身体在一直下沉,视野里的天空越来越小,就像传说里的天狗食月。不,应该是一群天狗正在从四周大口啃食着我眼睛里面的这片蓝天。

    刚刚还震响在我耳畔里的那些叫嚣追打的声音,刀斧砍杀的刺耳碰撞,都离我越来越远。

    渐渐地,某种奇妙的窒息感包围了我。这种窒息,带着丝丝甜香,我就像襁褓中的婴儿,被母亲温柔地怀抱着。

    终于,我视野中的蓝天变成了虚无。

    一种晕眩袭来,黑暗中出现了一朵小小的蓝色火焰。火焰无声无息地变大,变红,直到渲染了我的整个世界。那是一大片燃烧着的枫树林,漫天的大火,将世界烧成了血色......

    燃烧着的枫林?血色的天空!这不就是结界吗?

    ——“啊!”我猛然从黑黢黢的泥塘里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活像一条脱了水的黑泥鳅。

    ——“哇,好臭!”脱离了窒息,我终于又感受到了人世间的味道。

    从泥塘中还阳的我,脸上溅满了黑泥。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前。那里,有一个提花锦囊,这里面的东西,可是人间至宝!

    同时,我另外一只手里握着的,还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它通体银灰色,有金属质感,长方形,同一个玛瑙腰佩一般大小,又硬又重。

    我大气不敢出,攥着两件宝贝,纹丝不动地保持着刚刚跌进泥塘的那个姿势,就像一只被下了锅的墨鱼水饺。锅是漆黑的,饺子皮浸满了墨鱼汁也是黑的,而锅里的汤汁,则又稠又粘,臭不可闻。

    淤泥与夜幕是最好的搭档。

    滚落进泥塘后的我,全然变成尺蠖隐去了身形。

    几个壮汉体大如牛,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厚重带血的战戟。他们在土坡上四处张望,踏在地上的脚步震起了不少碎石和尘土滚落进我所在的泥塘中。

    我紧紧屏住气息,直到那些杀人如踏蝼蚁一样的脚步渐远,远到周围只剩下秋夜阵阵凉风撩动草叶的簌簌声,才慢慢用力拔出陷在黑泥里的一只脚。

    见四下确实没了动静,我才从泥塘里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这个精魄一定能换大价钱!”一身恶臭,满脸黑泥的我,嘴角却露出满足而邪魅的一笑。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泥塘,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晋王府那盘着金瓦,起伏如龙的院墙,想起刚刚翻墙进府,在东院,晋王长公子寝室窗外收取的梦境已入囊中,便倦意全无。

    浑身上下一摸索:刚才被砍伤的左臂,甚至被深深刺过一剑的小腹,和乱刀划过的胸口,竟然全然没有了痛感!

    肚子上的那一剑,应该算是致命伤。这一剑,是拜晋王府那位大公子所赐!

    “这人,脸长得这么帅,却下手这么重?”我脑子里印满那张俊朗的脸。

    那一刻,一柄银剑,闪着凛冽的白光,出鞘带风刺进我的小腹。

    一种巨大的割裂感令我几乎疼出了眼泪。

    我竭尽全力地向晋王府院墙外跌跌撞撞地翻去,还是躲不开王府那几个暗卫的追杀。

    直到,我遍体鳞伤,浑身是血,脚底一滑,滚落进一处臭不可闻的烂泥塘......

    那一刻,我以为我死了。

    那一刻,我看到了传说中的结界。

    结界,并非世人所认知的这个世界。在结界之中,只有空间,却没有时间。而人世间所有踏上往生之路的魂魄,都会经由结界奔往异世。这一途,光阴不再,此生的记忆永失。

    结界,是现世通往异世的桥梁。它无处不在,却又触之不及......

    此时四下无人,我得赶紧跑!脱开了淤泥的吸力,我周身倍感轻松。顾不得再多想,我轻踱几步,便飞也似的消失在无边的暗夜之中。

    ——“幸亏没死在晋王府,不然我这个没爹没妈的人也太倒霉了!”

    我的面颊被桌上的灯盏映得忽明忽暗,洗去疲倦与污垢的脸庞显出几分玲珑。我麻利地束好一个高高的发髻,细细检查了小腹上原本那个汩汩冒血的大窟窿,还有......柔软隆起的前胸。

    现在,我周身竟然完好无损,伤口全无!

    我,炙香派掌门之徒,随师父姓郑,名枫林。

    你猜的没错!

    我是女儿身,十六岁,不会穿针引线,没有锦绣闺阁。我武功欠佳,但身怀绝技,一袭男装,游荡于江湖。

    听师傅说,我的出生之地,枫林遍野,如火如荼。而我,哭声震天,三天三夜没有停止。我的哭声退却了河水中的游鱼,吓走了山野里的百兽,只有鬼魅循声而聚。

    那一刻,山川遍染,鬼影丛丛,整个世界像是着了大火......

    承蒙师父不弃,将我这个弃婴收养,并带我行走江湖,传授我收梦凝香之术。

    我将人世间收来的梦境,交由师傅去梵净异世缀换时空,而从师傅手中重新得回这些由梦境所凝结的精魄的时候,它们已经如尘埃般碎骨成粉。

    我的工作是炙炼它们,入模细切,塑成线香。

    焚香之时,烟尘升腾光阴流转,受香之人将改变他的现世人生。

    此刻的我,已沐浴完毕,换上了一身干爽的青衣,几缕棕黑色的发丝从鬓角处垂在肩头,眼睛里闪着光。

    我已经不再去想自己为什么会看到结界,又为什么死而复生,现在的心思,全然在这手中微微鼓起的锦囊上面。

    幽幽跳动的烛光下,我的双眸闪过一丝狡黠,因为晋王长公子这个梦,太宏伟,太大了!这哪里是普通男儿的仕途之欲,这简直就是大丈夫开疆立国的大理想!

    “这个精魄变现,能卖到十万个鬼魂吧?”我心中一阵狂喜。

    我不过干着贩夫走卒的营生,将线香交易给求之不得的你。而我,心地善良,所求不多,仅仅是~你的不屑之 物耳。

    感叹晋王大公子宏伟梦想之余,我开始算计起自己的收入。

    “可是,这个又是什么?烂泥塘里抓的?”我将目光转向另外一个物件~那就是离开泥塘时,手里凭空多出来的“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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