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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思念如潮,寂寞成海

    一、{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墙,别人进不去,自己出不来。坚若磐石,刀枪不入。}

    送走今天最后一位客人,安锦泡了杯铁观音,斜靠在后院的躺椅上,眯着眼睛享受着日薄西天的阳光。紫色的藤萝缠满了院落的木架,清浅的阳光透过藤萝的缝隙烙下斑驳的影。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袅袅茶香升腾在空气中,恍然有种时光停顿之感。

    很多时候,安锦会生出一种已然苍老的错觉。明明不过23岁,却越来越习惯独自一人,在这如同与世隔绝的地方,安静地细数人生余下的日子。陪伴她的,只有脚下慵懒地晒着太阳的白色肥猫,以及,一院子不会说话的植物。在安然之余,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她忽然就想起一句话,寂寞开成海。俯身将猫抱在怀中,微微阖上眼眸。

    只是,今天还是与往常有些不同。仿若波澜不惊的湖面,被突如其来的石子打碎了平静。耳边有细碎的声音,渐行渐近,沉闷有力。贝卡听到动静,从她怀中窜下,倏忽便不见了影儿。贝卡,就是她那只长得白白胖胖的大懒猫。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站在她的眼前。他周身笼罩在暮光里,辨不清样貌。可是身形却极为高大挺拔,略显瘦削。

    “安锦小姐,是你吧?”低沉平稳的声调,略微的沙哑,有着难言的磁性。并非询问,倒带着几分笃定。

    “你并不是我今天预约的客人吧?你如何找到这里的?”虽是黄昏,阳光尚烈。她眯着眼睛望向前方,目光飘忽不定,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慵懒。

    男人似低低一笑,却又似没有表情。许久,他才说:“如果决心要做一件事,总会有办法的。”

    这间名为“心の墙”的心理诊疗室地处偏僻,而安锦又每天只约见极少的客人,所以面对这个不速之客,难免满心疑惑。不过工作之外,她并不喜欢刨根问底。懒懒起身,绣着淡紫兰花的素色旗袍将她的身段裹得玲珑有致。“随我来前厅吧。”她走在前面,与男人错身的那刻,她看清了他的样貌。面庞清俊,眉目疏朗。淡淡的阳光打在他半边侧脸上,仿佛可以看到细小的绒毛闪着碎碎的金光。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

    忘了说,除了照看这间心理诊疗室,闲暇时她会写小说。以锦夏为笔名。写浮华都市的饮食男女。笔力时而犀利,时而哀戚,时而苍凉,全然看她从客人的身上挖到了怎样的故事。

    那些故事,被她刻意虚化背景,模糊人物,似乎便无迹可循。只是生活,永远比小说精彩。因为所有的痛苦和磨难,都那么真实刻骨。

    很可耻吧,如同一个偷窥者。这是属于她的小阴暗。却也是她波澜不惊的生活里,惟一的乐趣。

    她忽然有些好奇,在这个好看的男人身上,会有怎样的故事。

    二、{所谓宿命,是你无论如何抗拒,都免不了沉沦的一种强大力量。}

    “先生,茶还是咖啡?”安锦招呼男人道。

    “不必。我叫卓亦然。”坐在对面的男人言简意赅,语调平淡。环视了一圈房间,纯白明亮,简约温馨,高大的落地窗前,摆着几盆不知名的植物。有大片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投射在地面,形成几个光晕。他想起自己的家,亦是如此。也许,孤寂的人,都是渴望阳光的吧。不知怎地,他便想到这个。微微苦笑,掐断了思绪。

    “卓先生有什么难解的心结吗?”单刀直入的问话,安锦却表现得再自然不过了。

    沉吟半晌,卓亦然深邃的眸光中似掠过一丝痛楚。微微垂头,长长的刘海遮了他半边眉目。他整个人仿佛陷入某种渺远的思绪。安锦静静地等着,手中转动着骨瓷茶杯,间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能让一个男子哀伤至此,也只能是爱吧。

    “我的这里,缺了一块。”许久,他说。右手掌心贴着左胸,态度真诚,幽深的黑眸中却深藏着无边的伤痛。

    “她离开了?”安锦本能地猜测。

    “不,她消失了。我弄丢了她,所以她躲起来了。”说这话时,他的眼中似镌刻着深深的迷茫,又夹杂着一种悠远的追忆。仿若此刻,那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他已忘却作何反应。

    放下茶杯,安锦两手交叉撑在下颚,浅笑道:“能解你心结的,只有两个办法。”顿了顿,她望向卓亦然,目光如炬,“你是希望找到她,还是忘记她?”

    卓亦然眉心一皱,煞是好看。“如果可能,我想找到她。我已亏欠她太多。”

    到底是真心想找到她,还是只为了补偿呢?她没问,只是语调清淡地说:“不介意的话,跟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吧。也许,我可以帮到你。”安锦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对上她柔和的目光,卓亦然竟觉心安。

    于是一段虚迷过往在卓亦然淡然的叙述中缓缓铺陈开来。

    故事发生的时候,没有人预料它的走向。而当我们顺着时光回溯过往,却恍惚看到命运如脱轨的列车般坠落深渊,万劫不复。可悲的是,我们都无法阻止。

    卓亦然说,他永远记得第一次遇到许离笙的情景。那个微雪的早晨,她睡倒在他的门口,双手环抱着手臂,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发间夹杂着无数晶莹剔透的雪瓣,无辜而惹人怜惜。就是那一瞬间,他忽然生出一种想保护她的念头。而当他抱起她回屋的那刻起,仿佛可以听到上帝在云端的叹息。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脸上恍惚有迷离的笑意。他问安锦,你相信天意吗?不等安锦回答,他便兀自说道:“遇上她,我才知道,所谓宿命,是你无论如何抗拒,都免不了沉沦的一种强大力量。”

    安锦微蹙起眉,眼中似有一丝异样的光芒一掠而过。“然后呢?”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被家里赶出来的。不知什么原因,她的家人都很恨她,她无处可去,于是我收留了她,并且资助她继续念高三。只是我没想到,后来会无端生出那么多命运牵扯。”

    “砰”的一声,安锦的骨瓷茶杯打翻在桌上,褐色的茶水沿着桌面蜿蜒流下,滴在她的腿上,可她浑然未觉。“当时你正在念大三,还有一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对吗?”她急急地问。

    卓亦然对于她的反应丝毫都不讶异。他目光幽深,锁住安锦:“所以,那个名为荒城的博客,果然是你的,对吗,锦夏?”

    安锦微微调整呼吸,恢复了镇定。只是低声喃喃道:“原来那个故事都是真的。”

    她站起身,背对着卓亦然,望向一院子花叶纠葛的藤蔓,低声说:“曾经有个女人来找过我,告诉我这个故事。可是,在你来之前,我真的希望,那只是个故事。”

    三、{她的故事,他的故事,却是南辕北辙的结局。}

    几乎没有人知道,安锦在网上有个博客,心之荒芜,筑守为城,故名“荒城”。黑底红字,阴暗而压抑。“很可笑吧,医人者不能自医。我身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心底却有着一片阴暗荒芜的禁地。”安锦回过身,有些自嘲地对卓亦然说。

    “这不奇怪。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别人难以企及的地方。而那些暗无天日的情绪,总需要找到一个地方收容。”卓亦然说这话时,认真得让人着迷。安锦有微微的动容,既而很快地垂下头,问他:“告诉我,那个女孩,最后怎么样了。”

    “你相信你所写的结局吗?”他不答反问。

    在安锦笔下那篇叫做《祭·寞》的小说里,孤僻冷漠的少女桑离爱上了拯救她的男孩纪尘,可是偏偏,让她带着绝望和悲伤死去的,也是这个让她爱而不得的男孩。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宿命纠缠,早在他们相遇之前,已被命运织成密网,他们都注定在劫难逃。

    “所以你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安锦亦反问道。

    他沉默许久,才用略带伤感的语调平静地说:“相信她还活着,是这五年来,支持我活下去的惟一信念。”

    安锦微不可察地轻声叹息,然后望了眼窗外,景色晦暗,暮霭浮沉。“今天天色已晚,你明天再来吧。”

    卓亦然点头。临走前他看了眼桌上的茶杯,似无意地说了句:“晚上不要喝浓茶,对睡眠不好。”

    安锦嘴角扯过一丝苦笑。有多久没有一个人来关心自己了呢?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可为什么,竟会有所贪恋?

    晚上上网时,她打开自己的博客,翻到了几个月前写的那篇小说。红色小五号字在黑色背景下,显得极为刺目。仿佛鲜血弥漫在无间炼狱。纯粹的黑色,让她有安全感,仿佛所有情绪都可以掩藏在其中。

    故事发生在五年前。彼时桑离高三,纪尘大三。她在人生最茫然无助的时候,遇上了他。仿佛真应了那句话,她的人生原本是条直线,转弯只是为了他。

    桑离醒来的时候,有种身处云端的错觉。身下软绵绵的,从未有过的温暖携裹着周身。似梦非梦,唯恐是梦。听到脚步声,她拉起被子,警惕地冷声问道:“是谁?”

    纪尘把热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微笑如暖阳:“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大雪天睡在我家门口时,怎么就不怕遇到坏人?遇不上坏人也可能冻死吧。”

    “你……”桑离似在回忆,然后朦胧中记得似乎有个人将自己抱起,给予她许久未遇的温暖。看着他温和的面容,一脸无害的微笑,忽然她就失控地大叫道:“你为什么要救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希望我活着,你凭什么救我?”

    “没有人能轻视自己的生命。”纪尘敛了笑意,肃然道。“越是不被看好,越要努力活得丰盛。不然,即便你死了,又能改变什么?”

    桑离沉默着望向纪尘,眼神凌厉而倔强。两人对视,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决。倒是纪尘先软下来,声音温柔道:“好了,要赌气,也要先填饱肚子吧。”从相识起,他就把她当成一个叛逆的小孩来呵护,却不知,她需要的,仅仅只是与他比肩的平等看待。

    四、{岁月荒芜,谁又是谁的谁。}

    桑离没有和他说自己家里的事,却从此在他家住了下来。她依旧对纪尘爱理不理,纪尘去上课时,她就在家里独自画画。她的画很抽象,但不可否认,她很有天赋。纪尘的专业是艺术设计,所以他懂得桑离画中纷繁色彩下的落寞与忧伤。

    纪尘回家的时候,时常会看到她坐在天台上,或看书,或画画,褐色的长卷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她,是那么专注而迷人。纪尘静静站在她的身后,眸中的神色一如变幻不定的浮云。

    春来的某天,纪尘问她:“你不去学校上课吗?像你这么有灵性的女孩,不应该被埋没。”

    桑离伏在沙发上,长长的刘海遮了她半边眉眼。她轻声嘟哝了句:“我没钱。”

    纪尘听后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上课呢。钱的话,我可以有办法啊。”

    “可那也是你的,不是我的!”

    “傻孩子,我把你当妹妹,我的就是你的。”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同情心泛滥吗?”桑离不冷不热地丢下这么一句,就回自己的房间了。留下纪尘愣在原地,一脸的莫名其妙。

    可桑离终究不是矫情的女孩,一周后,她在纪尘的安排下,插班到本市的一所重点高中,继续念高三。这其中费了多少周折,她不是不知。可她只是对纪尘说,反正我欠你的已经还不清了,不在乎多欠一些。纪尘闻言笑弯了眉眼,却忽略了桑离一贯冷漠的脸上闪过的狡黠和俏皮。

    如此倒也相安无事。直到岳琳的到来,打碎了原本就脆弱的平静。

    那天下午桑离考试完,早早地回去准备两人的晚餐。自从她住进来之后,就自发地承担了做饭的任务,纪尘则会为她切菜打下手。很多时候,桑离会恍然有种错觉,仿佛他们是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小夫妻,柴米油盐,暮暮朝朝。

    可她却忘了,这个世界,不只有他们两个人。岳琳的存在,她早已知晓。纪尘曾说要将自己的女朋友介绍给她认识,他说,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桑离冷冷地回他:“我只认识你,其他人和我有什么相干?”她以为,避而不见,就可以假装看不到他们之间横亘的距离。可是,生活总有本事把人逼得退无可退。

    岳琳带着一大群陌生人进门的时候,桑离正将最后一道汤端出来,脸上的笑颜还来不及漾开,那句“你回来了”的尾音卡在喉咙,仿佛整个世界瞬间失声。那群人看到她,亦是一阵呆愣。桑离一眼就认出,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女孩,便是岳琳。身材高挑,气质出众。即便心里缠满疑问,也未见失态。“你好,我是岳琳,阿尘的女朋友。”岳琳对她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这么急着表明自己的身份么?桑离心底嗤笑。“我哥哥还没回来。你们来干什么?”她的态度未见得有多好,却已是她的极限。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她从来懒得敷衍。她注意到,岳琳听到她说哥哥时,明显松了口气。这时人群里有人出声:“今天是阿尘生日,我们想提前给他个惊喜。所以岳琳学姐就带我们过来了。”

    桑离忽然心里有些酸涩。原来这个家的钥匙,他还给了其他人。而他,居然连自己的生日都没有告诉她。桑离,你以为你是他的谁?她在心里不免自嘲地想。

    纪尘恰在这时回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形,岳琳就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阿尘,你怎么没告诉过我你有个妹妹?”

    纪尘目光复杂地看了桑离一眼,却见她心思似乎并不在此处。他收敛心神,柔声道:“你们怎么来都不和我说声?”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我们想给你个惊喜嘛。”岳琳依偎在他身边,仿佛向所有人昭告她的幸福。

    “是吗?我都忘了自己的生日。”他低低沉吟,然后对桑离说:“离离,不介意多些人吃饭吧?”

    “我没有做那么多菜,你打电话再叫些外卖吧。我有事出去一趟。”冷声说完也不看其他人,便要回房间拿包。

    “天快黑了,你一个人去哪?”纪尘抓住她的手,神色严肃,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待到发现大家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气氛有些诡异,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岳琳轻轻拉了下他的手,目含忧色。

    桑离甩开他的手,环视了周围所有人一眼,然后目光定格在岳琳身上。许久,她讥诮道:“你凭什么管我?你还真以为是我的谁?”她像只孤傲的孔雀,穿过人群,然后昂首走了出去。却在没人的时候,萎顿了神情。

    五、{满目繁华,却抵不过一个你。}

    那晚桑离彻夜未归。第二天早上,她若无其事地回来了。对于这个不算冲突的冲突,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可是,那份由此裂生的疏离,却无法视之不见。甚至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几乎很少说话。

    日子不咸不淡,很快到了五月。桑离告诉纪尘,她打算考去H市,离他们所在的城市,千里之遥。纪尘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桑离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才开口,语调低沉:“我一度以为,你会希望留在我的身边。”

    桑离脚步一顿,顿时失了力气。“我曾经也这样以为。可是,我现在让你为难了,不是吗?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所以我宁愿离你远远的。”

    纪尘不会知道,桑离曾偷偷去过他的学校。曾经她最大的期待就是考来这里,和他呼吸同一片天空。可是,当她看到阳光下他意气风发地打球,树林中他与岳琳亲密无间地接吻,辩论赛上他口若悬河令对手无反击之力,如此的鲜活而优秀,与内心封闭而冷漠的她,是那样格格不入。而这样完美的他,是不属于她的。

    桑离报的是艺术专业,在高考之前要去所报的学校面试。临走前,她买了很多酒,把纪尘拉上了天台。那晚他们说着不醉不休,却也真真切切地醉了。桑离躺在纪尘的怀里,星辰璀璨碎了漫天。

    许是不甚清醒,很多话说来便轻松多了。桑离含糊不清地说:“纪尘,你生日那晚,我去了我爸爸的墓地,坐了一夜。”

    纪尘低下头看她,目光中夹杂了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那晚你为什么要走?你知道的,再多的人,也抵不上一个你。”

    桑离第一次从内心笑了,笑着笑着,却有泪弥漫在眼眶。“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的家吧。那是个冷漠无情的地方。我从小就没见过我妈妈,爸爸是那个家里惟一对我好的人。后来我爸爸死了,他们就把我赶了出来。”

    “这时他们才告诉我,我根本不是那个家的人。而是妈妈与其他男人的孽种。”是的,他们用的是孽种这个词。利剑伤人,却不及这个词的三分。原来他们之所以对她的存在容忍,不过是看在她爸爸的面子上。而一旦这层屏障不在了,他们理所当然要除去她这枚眼中钉。

    “遇到你,我才知道,世间除了我爸爸,还会有另一个人对我好。好得让我无所适从,无可偿还。可是我却不能贪恋。因为我怕,我心处地狱,而把你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应该是属于光明的。”

    纪尘伸手将桑离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然后捧着她的脸,目光中满是痛色。“离离,若是可以,我多想和你一起沉入地狱。”

    桑离的吻,轻轻落在纪尘的唇上,眼泪忽地落了一地。纪尘身体一僵,然后抱着她,与她的舌抵死交缠。离离,你可知,我抗拒过,挣扎过,却依旧绕不开宿命的咒音。明知不可以,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爱上了你。纪尘的叹息随着夜风消散,支离破碎。

    桑离的手抚上纪尘的胸膛,试图解开他的扣子。她想,如果注定要分离,起码身体可以留住彼此的记忆。纪尘却陡然清醒,一把推开了她。桑离死死地盯住他,哀戚而绝望。纪尘低垂着头,颓然而萧瑟。最后她跌跌撞撞跑下了天台。

    六、{爱至穷途末路,如何绝处逢生。}

    桑离不会告诉纪尘,她之所以选择离开,还因为岳琳来找过她。

    同样是骄傲的女子,所以她不会祈求桑离离开纪尘。可是纪尘在她身边越来越显得心不在焉,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呢?她想,也许从桑离出现的那刻起,她的爱情就开始慢慢死去。她需要做点什么补救,哪怕徒劳无功。

    “阿尘生日那天,我们散去之后,他找了你一夜。而我,就偷偷跟在他身后,跟了一夜。”这是岳琳对桑离开口后说的第一句话。

    桑离不是不惊愕,在触及岳琳略带哀伤的神情时,也只能沉默以对。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约莫是爱上你了。我知道你并非他的妹妹,女人对于情敌有种天生的敏锐。”她喝了口咖啡,笑得苦涩。随即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可是你的爱,只能将他束缚,令他变得沉默而阴郁,这点,你自己也清楚吧。”

    多聪明的女子啊,不战却已屈敌之兵。桑离笑笑:“岳琳,纪尘在向我提及你的时候,曾说我一定会喜欢你的。可我想,即便没有纪尘,我也不会喜欢你。”

    最后,桑离给了她个承诺:“我贪恋不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么久,也该是时候还给你了。”岳琳看着她,久久的,神色复杂。

    桑离选择离开的那天,纪尘不在家。她终是无法做到与他当面告别。所以只好借由一幅画,给彼此留下点回忆。画中的男女,面目模糊,可他们沐浴在阳光中的幸福,却昭然若揭。她抚摸着纪尘房间里的每一物,如同触摸他的呼吸。

    忽然,一张照片从书本中飘然滑落。她俯身拾起,却在刹那被刺痛了眼眸。照片中的女子,风华绝代,笑靥如花,分明就是她从未蒙面的妈妈。而她身旁稳重而有风度的男人,仿佛就是成熟版的纪尘。她的妈妈在家里是个禁忌,她只是偶然一次在爸爸的房间见到过照片。照片的背面,浑厚的笔力勾画出飘逸的“吾爱”二字,那时她就想,她的爸爸,到底是怎样地爱着这个辜负了他一生的女人?

    原来这便是真相吗?纪尘对她,并非无情,只是不能生情。所以他看着她的眼中,才常常有那么刻骨的绝望吗?桑离掩面,却止不住泪流。

    她提着行李离开,却没有去H市,反而去了云南大理。这是她一直想去的地方。她想,她需要一些时间,放逐自己。这样,她才有力量活下去。

    纪尘回来看到了照片还有那幅画,旁边用一张便笺纸写着一段话:纪尘,我从来都不曾怕过自己并非许家的人。可是,我却怕,我真的是你的妹妹。原来那么多的有迹可循都被我忽略。而你,又怎能忍心不告诉我?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忽然便失声痛哭。

    第二天他试着打电话给桑离。等了许久,没想到居然接通了。桑离平静地告诉他,她去了云南。纪尘急切道:“离离,回来我身边。让我照顾你。”

    “何必自欺欺人?我继续留在你的身边,不过是徒增彼此的痛苦。放心,我会好活着。”之后不等纪尘说话,她便挂断了电话。而这,成了他们最后一场对话。

    一个月后,纪尘在网上看到,云南大理发生特大泥石流,伤亡惨重。桑离自此下落不明。而在此后的岁月里,纪尘将流年守成寂寞,却再也未遇见过那个让他疼惜的女孩。

    七、{时间能教会我们原谅和宽宥,却抹不去往昔的痕迹}

    安锦从睡梦中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看着这篇小说,竟然伏在电脑旁睡着了。梦中镜像如碎片般掠过脑海,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片段。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去了隔壁的画室。

    揭开画布,画中的男子只有轮廓,却面目模糊。这画还是她在写那篇小说之初画的。不知是不是入戏太深,那段时间她每晚都会做梦。毫无章法,错综复杂。梦中似乎总有一个辨不清样貌的男孩,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似乎潜意识觉得,他就是她故事中的纪尘。而今,他的影子与卓亦然合为一体,她才惊觉,生活中处处有匪夷所思。

    反正没有睡意,她拿起画笔,将未完成的画作继续。直到听到一声猫叫,她回过神时,天已熹微。重新将画作用画布遮好,她去院子里喂了贝卡一些食物,然后泡了杯咖啡,就那样坐到天亮。

    第二天卓亦然来得很早。还顺带为她买了早餐,白粥配油条,她最喜欢的搭配。果然是细心的男子,她不得不感慨。可那又如何呢?他满心的悲喜,不过是为另一个女子。

    “告诉我,那个故事,哪些是真的?”安锦请卓亦然坐在院中,晨间鸟鸣猫叫,竟觉多了几分生气。

    卓亦然轻笑:“这个问题,你不觉得问那个给你讲故事的人,会更好吗?”

    “其实不完全是她告诉我的。很多画面,游离在我的梦中,让我辨不清现实与梦境。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会如此。”

    “带我去找她吧。很多事情,我也需要一个答案。”卓亦然目光渺远地望向前方。这个忧伤的男子,如果可能,她多想抚平他眉间的暗伤。安锦侧头望着他,微微出神。

    安锦回想起几个月前来找她的那个奇怪的女人。她穿着一身职业套裙,看上去飒爽而干练。当时她想,这样的女人,也会有不为人知的隐痛吗?

    只是她不同于其他客人。似乎对她的专业性带着些许的怀疑,她问了安锦不少问题。诸如为何会一个人住在这里,为什么会成为心理咨询师等等。安锦原不喜别人过多的知晓她的生活,却不得不避重就轻地回答她。“19岁之前我住在另一个城市,后来来这里念大学,而为了解开心中种种缠绕不清的困惑,选择了心理学。之后如你所见。”

    “困惑么?”女人喃喃低语。“这么多年,我何尝不是活在一种看不见底的困惑和怀疑中。你想要听个故事吗?”

    她来了三次,没有提及自身的问题,只是自始至终,用平淡的语气为她讲了那段故事。安锦甚至疑心,她身在局中,才能感同身受。如果说,卓亦然=纪尘,那么她呢?脑中掠过一些纷繁杂乱的思绪,而内心的疑惑也愈加扩大。也许,是该去找她了。

    那个女人,在最后一次来找安锦的时候,留给她一个地址。她望着安锦,颇有深意地说:“也许有一天,你会需要。”似乎从那时,她就料定,安锦一定会去找她。

    卓亦然开车带着安锦环海行驶,微咸的海风吹在他们的脸上,给人一种仿佛他们在自驾游的错觉。他们跟着导航找到了地址中的地方,是一套很雅致的复式楼。她开门看到他俩的时候,毫无惊讶。只是在目光触及卓亦然的时候,眸中快速闪过一丝黯然。“好久不见。”

    “果然是你。”卓亦然低沉的声音回响在安锦的耳边。

    八、{即便我已经遗忘了所有,遗忘了你,却还是再次爱上了你。}

    将安锦和卓亦然请进屋,她对着安锦微笑道:“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未必都是事实,但我的名字是真的。”

    “你好,岳琳。”安锦回以微笑。“可是你的目的是什么?”

    岳琳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头望向卓亦然:“这些年,你还好吗?”说完兀自摇了摇头,似苦笑般喃喃道:“你看我问的什么问题,没有她,你又怎么会好呢?我时常会想,如果当初没有她,我们之间又会怎样。”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与她无关。”卓亦然淡淡地说。“我一直以为,岳琳应该是最骄傲和自信的。”

    “可是我让你失望了,对吗?”岳琳凝望着卓亦然,有太多的话,言难开口。“你不明白,再骄傲的女人,在感情面前也会变得患得患失。”

    “当年桑离离开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安锦直接抛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岳琳低低道:“不是桑离,是许离笙。我对许离笙撒了个谎,一个,让我在这五年来,饱受愧疚折磨的谎。”

    时光回溯到五年前。自从卓亦然生日那天在他家里与许离笙不期然碰面之后,许离笙的名字就如同一个噩梦般如影随形,在他们之间见缝插针。卓亦然总喜欢在她面前提及许离笙:“阿笙那丫头,就喜欢嘴硬。明明善良,却要故作冷漠。”“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吃早餐吧。阿笙最喜欢的早餐就是永和豆浆的油条配白粥。”“明年夏天我们去大理旅游吧。阿笙说她想去大理。”他肯定没有注意到,他提到阿笙时,连眉眼都沾染了笑意。而岳琳的心,却一次次地沉入无边深海,海的名字,叫做嫉妒。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大声地质问:“许离笙在你心里,从来都不是妹妹这么简单吧?你只记得要早早陪她回家吃饭,怎么就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卓亦然愣住,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歉然。“对不起,琳琳。我对阿笙……我有责任照顾她。她已经没有家了。”

    “你和她无亲无故,你又不欠她什么,凭什么要你偿还?”岳琳借着这个机会发泄着长久积压的怨气。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卑微而可笑,可是她无能为力。

    “不,这是我欠她的。我家欠她的。”卓亦然低叹,然后告诉了岳琳那段曲折堪比小说的往事。

    卓亦然的爸爸,与许离笙的妈妈,原本是青梅竹马,情根深种。后来他们阴差阳错分开,他另娶,她他嫁,生生错开。再相遇时,已沧海桑田。后来两人无法忍受相思的煎熬,相约私奔,却死于空难。卓亦然得到大笔的赔偿,以及他爸爸留下的房子,而他妈妈悲伤过度,很快也去世了。许离笙从小在家里受尽白眼,不过是许家嫌她的妈妈给许家抹了黑。在她爸爸去世后,那群从未拿她当家人的所谓亲人,就不管不顾地将她赶出来许家。为的,是不想多个人与他们分家产。

    最后,卓亦然说:“斯人已逝,我无法判断我爸爸是对还是错。可是由始至终,阿笙都是最无辜的。”

    她无辜,我何尝又不无辜呢?亦然,你的心早已走失,是不是,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岳琳默然,却有一个想法在悄然滋长。

    “所以你骗许离笙,说她是卓亦然同父异母的妹妹,卓亦然之所以对她好,只是因为愧疚和补偿?”安锦听完岳琳的叙述,结合自己所写的故事,猜测道。

    “不错。她不能忍受这样的结果,所以独自去了大理。之后的一切,就如你在小说中所写的一样。许离笙失踪了五年,亦然就随之消失了五年。这么多年来,这件事始终缠绕在我心头,提醒着我,我曾用过那么卑劣的手段,来试图挽回一段已经死亡的爱情,却害得她生死不明。”

    “那你又为什么故意扭曲了一些事实?”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不想那段感情和那个自己,显得那样不堪吧。”岳琳自嘲一笑。她恍惚想起大二那年,她与卓亦然站在辩论赛的对决场上,她对着全场傲气地对卓亦然说:“对方辩友,如果这场比赛我们赢了,你可不可以答应做我男朋友?”场下观众顿时尖叫起哄。一向口若悬河的卓亦然一愣,随即微笑道:“好啊,我赢了的话,对方辩友就必须答应做我女朋友。”她想,那时她脸上的红霞,一定灿若桃花。

    可惜最终他们还是越走越远。往事如烟,终是虚妄。岳琳站起来,释然一笑:“我能说的和做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吧。”

    从岳琳的家回去之后,卓亦然想对她说些什么,她却将自己关在屋中,不声不响地不知道在做什么。等她出来之后,发现卓亦然还立在院前,没有离开。

    明明两人隔得并不远,却仿佛有无尽的时空蔓延,阻隔了漫漫相错的时光。

    安锦缓缓走向卓亦然,悲喜之间,反而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终于想起来了吗?阿笙。”卓亦然转身微笑,过往悲伤刹那成灰,消散于风中。

    九、{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安锦的记忆,在十八岁之前,是一片空白。从她醒的那刻起,她便用安锦的身份活了下来。救她的那对夫妇,老年丧女,便把她当成亲闺女来疼。后来他们去世,她离开了那个云南小镇,独自在这个院子生活。

    虽然她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却从未想过去找回。原本她就是个安之若素的女子,所以她愿意听从命运的安排。直到,那个故事,以及卓亦然的出现,让她开始迷惑,那么真切的梦,似曾相识的过往,仿佛刻在她脑海深处,而那一切,真的与她无关吗?

    于是她对自己进行了催眠,然后重拾了那段失落的记忆,也终于知道,她就是卓亦然苦苦寻找了五年的许离笙。许是那段记忆太过惨烈,被她下意识地遗忘。曾经她带着对他的恨和不甘出走,却生而别离。既非死别,为何生离?

    安锦,或者说许离笙将卓亦然带到她的画室,给他看了她的那幅画。画中的卓亦然依稀是五年前的模样,意气风发,眉目疏朗。笑起来给人一种温暖的力量。她对着卓亦然笑道:“你看,有时候真的不能不相信所谓宿命。即便我忘记了你,却还是再次爱上了你。”

    卓亦然紧紧将她拥入怀里,低低说:“我对你,不是愧疚,不是补偿,只是,情不自禁。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的心就再也不属于我自己。”说完,他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唇角。许离笙微微闭上眼眸,有泪逸出,心里却是满满的幸福。

    窗外暮色正好,白猫贝卡摇着尾巴蹲在墙头,却在看到一只黑猫之后,飞快地窜下来,追逐而去。幸福,不就是靠自己去追逐的吗?

    两人相拥的影子映在地上,人影成双,交叠成一幕暗色的剪影。原来真的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才能抵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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