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听潮，他的哥哥叫听海，他们都姓听，听见的听。

    他们并不是亲生兄弟，只是在同一个海边私人孤儿院被收养、长大。那个孤儿院最初收养的都是听障儿童，院长承诺每年会将善款拨出一部分给孩子安装人工耳蜗，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够感知到世界的声音，所有的孩子都统一姓“听”，代表了对孩子美好的祝愿。

    后来孤儿院受到帮扶，资金充裕的情况下就不再只收留那些听障儿童，但姓“听”的传统还是延续了下来，听潮是孤儿院收养第一位的健全儿童。

    听潮有三四岁时的记忆。他见过他的父母，知道妈妈很恨爸爸，亲手将他送到了孤儿院里。亲眼看着自己被母亲遗弃，当时他还会哭，还会闹着让妈妈不要离开他。最后妈妈说，他长得太像他的父亲了，每一天看到他这张脸就会想起痛苦的往事，她想要跟过去分别，就一定要离开他，离开一个过去的，恨的产物。

    来到孤儿院后，听潮感觉自己格格不入。那些听障儿童羡慕着他健全的听力，而他很羡慕孤儿院的大多数孩子，他们大多数都听不见，因为先天缺陷，有了被遗弃的理由。而他，只是单纯的遭受到了父母的厌弃，所以就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孤儿。他小时候还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模仿那些听不见的孩子，假装听不见身边人说话的声音，就好像他也是因为听障被遗弃的一样。

    孤儿院的氛围还算是和谐，直到听潮上了小学，院里的老师也会特地跟学校的老师打招呼，每天来接他放学。

    到了寄宿制的初中后，听潮依旧保持着不与人交往的性格。可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在荷尔蒙过度喷发的时期并不成立，一天放学的时候，他被学校几个染着黄毛的留级生拦住了去路。

    “听潮？就是你小子？”

    “听说是个没爸没妈的孤儿啊，长得也就这样吧。邱雪什么眼光，不喜欢我，居然喜欢一个孤儿？”

    “以后离我们老大准女友远一点，懂不懂？”

    听潮不认识他们口中老大的女朋友是谁，假装听不见他们这些污言秽语，想要绕道而行，为首的人一把拉扯住了他校服的领子，“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他皱了皱眉毛，看了对方一眼，“我不认识你。”

    黄毛立刻暴跳如雷，”什么眼神？信不信把你眼珠子挖掉？”

    “老大，我觉得就是这人欠揍，没见识过你的厉害！”

    “说得没错，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清瘦的少年被推搡之后，趔趄了一步。

    面对着嚣张跋扈的同龄人，他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挥出了拳头……

    那天晚上，他鼻青眼肿地回了家。

    孤儿院统一放饭的时候，所有孩子见到他的模样都退避三舍，唯有听海看到他时脸色一冷，上前问他：“是谁干的？”

    听海在孤儿院本来就是孩子王的地位，一年前有体校的老师做慈善活动时过来看中了听海，说是踢足球的好苗子。他左耳弱听，右耳正常，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听潮被打那天，正好是放假，他也回到了孤儿院。

    听潮只说是自己摔的，听海没有再追问下去。

    假期上来之后那天，听潮照常放学，却看到听海带着两个哥们在回孤儿院的那条路上，教训黄毛，“孤儿怎么了？你这有爸妈养，还不是没爹妈教？没有人教，那哥哥我就替你爹妈教教你。我告诉你，孤儿院所有孩子都归我罩！“

    那是个隐蔽的地方，对面的黄毛没了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喽啰，势单力薄，被一拳一拳揍得不敢说话。

    听潮站在一米开外，忽然理解了，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亲人罩的感觉是这样的。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还算不错。

    回到孤儿院之后，听潮找到听海，语气照常冷淡：“今天的事情就当作你帮了我，以后你有事情想要我做的，我会去做的。”

    “我想要你做的事？”没想到听海听到了这句话，当真认真想了想。没过一会儿，他露出了个有点顽皮的笑，点了点自己右耳的位置，“对着我叫声哥，以后罩你到大学毕业。”

    听潮愣了愣，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听海啧了一声，大概是觉得等久了也没意思，正打算转身走人，却听到背后响起了一声：“哥。”

    不过，还没到一周的时间，这位大哥听海就拿着一叠考卷走到听潮的房间，一改平日里的老大哥气势，小心翼翼地掩上房门。

    听潮正在伏案做作业，见人进来，困惑地停下了笔。

    谁知对方把那一叠的考卷堆放在他桌面上，遮住了他的习题，随后满脸堆笑地说：“听院长说，我们幼儿园你的成绩最好，能不能帮我补习一下数学？”

    听潮在学习上悟性很强，在读初二的时候，就开始自学高二的东西了，听海比他大四岁，今年是要高考的。他在体校里混得不错，不过就算拿到了保送到大学体育系的名额，最终也要文化课成绩过关才行。

    听潮本来看听海一个高三学生，不想用自己初二的水平去耽误人家考试，结果一看题目，居然初一的内容……

    当年从头学习自然是来不及了，听潮给听海补了一年课之后，最终过了文化课那一关，拿到了申谷大学体育系的体育生名额。

    听潮本来以为那是听海考上了大学，算是有了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没想到却是堕入深渊的开始。

    在他高二的暑假，一个瘦成了猴的男人跑到了他在外借宿的房子，手里提着的包装袋里是两双他买不起的球鞋。结果，这个男人开口却是问他借钱。

    起初听潮都没有认出那是听海，他满脸胡茬，跟进大学时一头清爽短发的模样完全不同。让他进了屋之后，听海开始絮絮叨叨说他在大学遇到了好多家里有钱的室友，他们买最昂贵的球鞋，用最好的运动设备，在足球赛季来临的时候，几万几万地掏出钱赌球。

    听潮眸光一闪：“所以，你想要钱去买装备？”

    听海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更加难以启齿的表情，他嗫嚅着说：“我没有钱买设备，想着用补贴费用去赢回一点大钱。最开始赢了几把呢，好几年的生活费都有了，还拿钱买了球鞋！谁成想到了后来……杠杆越加越大，我不仅把原来的钱都输光了，还倒欠了五万网贷。”

    这一回来找听潮，是因为听海把所有熟人都借了个遍，奈何还差一万块没还。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他才想到听潮，这位曾经帮自己考上大学的小弟弟，以前每年都拿奖学金，日子又过得节省，这些年下来应该积累了不少……

    说到后来，听海的声音很轻很轻，听潮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大概是听海看多了这种曾经称兄道弟，到关键时刻却闭门赶客的场景。自以为没希望，打算直接从客厅里直接走人。

    “等等——”身后传来听潮的声音，他一愣，转过身。

    那个清瘦的，穿着旧校服的少年从屋内拿出了一个信封袋递给他：“一万五，不用还。”

    那一次，听海满心欢喜地接过那个有些破碎的信封，又满口承诺会戒掉赌瘾。

    可是后来，一如他高考那会需要听潮的补习时那样，一次又一次，他又去敲开了听潮的门。

    听潮也有对他失望的时候，疲倦的时候，但想到初中时那个说要罩他的大哥，总是狠不下心来拒绝他。听海拿走了他所有的奖学金、生活补贴、为低年级学生补习赚的钱，还远远不够。最后，听潮走进了一家地下赌场。

    他有着不错的头脑，钱来得很快，但他很谨慎每次拿到自己需要的钱，就离场了。

    大概是半年之后，他走出这条小巷的时候，一路人马守在那里，被人拽住了衣领，“就是这小子。”

    为首的男人叼着一根烟，“你小子，手段不错啊，是怎么做出来的？”

    当这一天终于来到时，他平静地回道：“运气好。”

    “听潮，是你？”一个染着黄毛，那伙人里像个猴子一样的家伙蹿到为首的男人面前，“老大，老大！以前我们一个学校的，这家伙脑子特别好，肯定记牌出千了！”

    说话时，黄毛恶狠狠地看着听潮。他记得自己被听海揍了一顿之后，围在他身边的小喽啰都全都散了，在学校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他本来就是靠着这些在学校虚张声势的，结果成了天天被人说闲话的对象。但是听潮那个体校的大哥还罩着他，黄毛没找到机会报仇，后来听潮去了最好的市重点读书，他更找不到机会了。

    真没想到市重点的好学生也会出现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黄毛逮住了机会，不断地怂恿道：“不说，大哥好好教训他一顿，教训完他就说了！”

    话音刚落，无数的拳脚落下，他又一次被打得奄奄一息。

    但他知道这一次，没有谁会来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