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顿从小就知道,邻居中有一个很奇怪的叔叔。
“诶,那个奇怪的人回来了,你们看见了吗?”
“十天半月才能见到一次,也不知道是在干嘛。”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他吃东西吗?你们见过他吃东西吗?他不会是什么不吃不喝的怪物吧?”
大人们总是这样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可当那个奇怪的叔叔从他们身前路过的时候,他们却避开眼神,不敢看过去。
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似乎大人们都有点害怕怪叔叔。
“捕鱼船回来了!捕鱼船回来了!”
小孩子们欢呼雀跃,赤脚踩在光滑的石头路上,朝海边的方向蜂拥而去。
捕鱼船一个月回来一次,每一次都给镇子带来丰富多样的海产品。
美味细腻的银鱼,是镇民接下来一个月最主要的吃食。
含着圆润珠子的贝类,会卖给专门收购的商队,换取麦子、果子和蔬菜。
形状奇怪、颜色绚丽的,卖给那些专门给富人贵族提供稀奇玩意儿的商人。
还有一些捕鱼时不小心带上的小鱼。
“给我!给我!给我!”
小孩子们在船下不断蹦跳着,高高举起双手。
“哈哈哈哈哈哈——”
“小心点,别砸到头!”
回到家乡的捕鱼手们,欢快地大笑着,将零零碎碎的小鱼挥网撒了出去。
“爸爸!”
波顿扑向从船上下来的一个男人。
“波顿!”
男人伸出宽厚的手掌,将波顿高高的举了起来。
“咦,波顿,你是又长高了吗?”男人说。
波顿骄傲道:“是的,爸爸,我又长高了两厘米。”
男人惊呼:“哇,那我们家的波顿很快就会长成男子汉了呢。”
波顿咯咯笑起来
温柔的女人走了过来,她问道:“这一路上还平安吗?”
男人眼中的神情一下柔和了。
“放心,”男人道,“我们对迷惘之海的了解,就如同农夫对田地的了解一样。”
“迷惘之海不会伤害勇敢坚韧之人。”
波顿被男人抱着,手上拿着一条可以生吃的小鱼,啃得满脸都是。
就连鱼骨头,都被波顿嚼吧嚼吧吞进了肚子。
男人和女人正在聊天,男人说海上发生的故事,女人说镇子里出现的事情。
波顿无聊了起来。
他用嘴在男人肩头擦了个感觉,然后左右看看,在男人怀里扭了起来。
“你这小子真是调皮。”
男人轻轻拍了一下波顿的屁股,然后把波顿放在了地上。
波顿撒丫子奔跑起来,准备去找自己的小伙伴——
“咦?这是什么?”
波顿路过一个小小窗户。
窗户里坐着一个波顿从没见过的人。
这是一个高大的男子。
男子有一头墨绿色的短发,但是一点也不顺滑,只是胡乱支棱着。
他的鼻梁上挂着一个圆圆的镜片。
一个木架子斜斜地竖在他的身前,架子上放着一块大木板,木板上钉着一张薄薄的羊皮纸。
男子十分专注,他一手拿尺,一手拿笔,正在羊皮纸上细细地描绘着什么。
这是不是就是大人们所说的那个怪叔叔?
波顿脑子中突然想起。
波顿好奇地趴在窗台上,露出两只眼睛朝里面看去。
画完一笔,墨绿色头发的男子不经意地转头。
“嗬!”
被窗台上突然出现的两只眼睛吓了一跳。
波顿眨眨眼:“叔叔,你在干什么?”
墨绿色头发的男子惊魂未定:“你、你是谁?”
波顿:“我是波顿,住在海贝巷的波顿,叔叔你是谁啊?”
男子犹豫了一下,随后才道:“我是德莱尼,德莱尼·塔普利。”
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掏出一块黄色的方块来。
“你、你要吃糖吗?”德莱尼对波顿道。
从这一天起,波顿就喜欢上了怪叔叔。
但波顿的爸爸妈妈说,波顿不能叫怪叔叔怪叔叔。
因为这样不礼貌。
嗯?礼貌是什么?
波顿:“可街上的叔叔阿姨都说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不要听他们胡说,”男人道,“德莱尼叔叔是一个厉害的大人物。”
波顿:“比爸爸还厉害吗?”
男人:“他的厉害和爸爸的厉害不一样。”
“爸爸的厉害是可以在迷惘之海中捕捞到各种各样的大鱼,德莱尼叔叔的厉害是在于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波顿似懂非懂。
总之……
波顿举手高呼:“我以后也要成为一个厉害的人!”
男人哈哈大笑:“当然当然,我们的小波顿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厉害的人。”
可谁也没有料到,意外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寂静的海边,海风轻拂着沙砾。
男人低着头,正在默默打理着自己赖以为生的捕鱼船。
一团黑云在某个远处的天空聚集起来。
风的方向变了。
男人抬起头,看向迷惘之海的深处。
原本熟悉的海洋,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男人心中升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的脚丫挨上了冰冷的海水。
“妈妈!”刚刚踏出屋门的波顿惊叫起来,“我们镇子变成海了!”
“海?”
女人带着疑惑,从屋子里走过来,惊讶地发现镇子上原本铺满石头的小路,竟然被海水淹没了起来。
“呀!”波顿又惊叫了一声。
“海水变高了!”
刚刚那海水才没过波顿的小脚丫,现在就已经涨到波顿的脚踝了。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邻居们都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惊讶之中隐隐带着一点恐慌。
女人站在门口焦急地往海边的方向望去。
男人说今天他要去修理捕渔船,可到现在男人都还没有回来。
“波顿。”女人伸出手将波顿抱了起来。
“你到屋顶上去。”
波顿已经长到快一米高了,女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波顿高高举起,将他送到屋顶的边缘。
波顿的小手紧紧抓住屋檐,在女人用力的推举下,艰难地爬上了自家的屋顶。
“妈妈你也上来。”波顿趴在屋顶的边缘,对着女人伸出手。
女人摇头。
“波顿你乖乖的在这呆着,妈妈去找爸爸,你放心,很快爸爸和妈妈都会回来的。”
“那妈妈你一定要快点。”波顿乖巧道。
可他们,没有回来。
女人的身影很快从波顿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海水,还在升起。
从脚裸到小腿,很快到了大人的膝盖。
镇子中的人们都在往镇子的最高处跑去。
“波顿。”
邻居中有熟悉的叔叔出声:“波顿,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你爸妈知道到哪里来找你的。”
“不,”波顿紧紧抱着屋顶的烟囱摇头,“我要在这里等爸爸和妈妈。”
“可你这里很快就会被淹没的。”
“不会的,”波顿坚持道,“我要在这里等爸爸和妈妈。”
没有人能强迫波顿。
邻居们都离开了,他们都朝着镇子的最高点,一个在镇子中央,高高的灯塔跑去。
海贝巷中,只留下了波顿一人。
“爸爸,妈妈。”
周围越来越冰冷,今晚的晚饭还没吃呢,波顿又冷又饿,有点想要哭泣。
“爸爸说我要做一个勇敢的人,不能够随便掉眼泪,”波顿喃喃自语道,“我不会掉眼泪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轰——!”
黑色的闪电在天空之上爆裂地闪过。
半睡半醒的波顿顿时一个激灵。
冰冷的触感沾湿了波顿的脚底。
是海水,海水已经漫到了屋顶之上。
波顿惊慌地跳了起来,他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烟囱之上。
可那海水,还在往上涨。
“怎么办?怎么办?”
波顿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波顿、波顿……”
海水蓦地开始倒流。
波顿瞪大眼睛,看着那差点就碰到自己脚底的海水,突然退了下去。
“啊啊啊啊!”
凄烈的惨叫声从远处响起。
波顿猛地回头,他看到高高的灯塔被拦腰截断,灯塔上面的人如同一只只蚂蚁一样掉进了海水之中。
倒退着的海水将人裹挟着送了回来。
原本寂静无声的海贝巷,再次嘈杂起来,可这嘈杂和波顿记忆中的海贝巷再不一样。
呼喊声和哭泣声混杂在一起,四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海水中还有意识的人们,拼命地向两边的建筑游去。
可,没有那么简单。
海水之中,仿佛有什么怪物。
那些怪物伸出触手,牢牢道缠住了人们的手脚,将他们拉进海水之中,让他们无法永远逃离。
波顿站在烟囱之上,瞪大着双眼,永远没办法忘记眼前的这一幕。
——
“镇子被毁后,”波顿道,“还活着的人们往后挪了数十公里,重新将镇子建立了起来。”
“我被德莱尼叔叔领养了,改名为波顿·塔普利。”
波顿:“大概十年前吧,德莱尼叔叔给了我一本地图册,然后离开了镇子。”
“地图呢?”莉奥问道。
波顿耸耸肩:“我卖了。”
莉奥:……
波顿的语气平淡:“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可不想再待了,我把那地图册子拆开一张一张卖了,赚到钱之后就离开了那里。”
“如果是你们非要我回去,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那里的。”
“那我们的那张地图……?”莉奥突然想起。
波顿:“哦,那张地图不是我卖的。”
“应该是德莱尼叔叔后面新画的吧。”
莉奥:“那你觉得,你那德莱尼叔叔可能会去哪里呢?”
波顿:“我怎么知道。”
“莉奥姐姐!”
伊莉莎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
莉奥抬头,看到伊莉莎骑着马向自己飞驰而来。
“莉奥姐姐,”伊莉莎停在莉奥面前,“我感觉到前面有一片密密麻麻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