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举目望向月空。

    杨戬怅然叹气，目光犀利起来：“沉香和三圣母一家能有如今这样的结果，也多亏了仙子的照拂，嫦娥，你帮助了他们同样是拯救了我。”这次他攥紧了衣袖，脚步相移，不容面前之人再逃避。

    嫦娥回身，冷不防对上那样一双眼睛，霎时呼吸一滞。

    她深吸了一口气，蹙起黛眉，话语依旧如往常一般不冷不热：“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你的谋划，几次都让你陷入两难，你不该谢我的。。。”

    嫦娥那翦水秋瞳中流露出复杂的光芒，声音却没有一丝温度：“如果不是因为我抛出了那可笑的把柄，也不会累及你在众神面前蒙受奇耻大辱。”

    杨戬心中一痛，追寻着那双眼睛，渴望在其中看到些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怨过仙子将那件事挑明，因为杨戬的那一番话，全都出自肺腑，同样也经得起岁月的考验！”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是沉香的好舅舅，同样也是天庭执掌天条的司法天神，这一切都来之不易，你可得，好好珍惜！”

    嫦娥清亮的声音再度出口，字字句句都抨击着他的心脏。

    杨戬大袖一挥，逼近了些，连声音都带着些许怒气：“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位置也好，权利也罢，这些同仙子你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明明我以为，你在我濒死之际前来相救，已是与杨戬消除芥蒂，心意——”

    “够了！杨戬！”嫦娥退无可退，终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冷声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嫦娥敬你是个三界少有的英雄，可这又怎样，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嫦娥的心早就与这寂静月宫融为一体，再无法转移了。”

    杨戬双眸失去神采，仿佛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身形晃了晃，接连退开好几步。

    这样的答案，不是早就注定的么，他还在期待些什么？改了天条又怎么样？真相大白又怎么样？面前的人对他永远都是这样疏离淡漠。

    天庭封赏时的对望，原来是他自己痴心妄想，华山脚下为他洒下的月光只不过是大梦一场。

    可笑他都把那些片段当做了虚妄的假象，藏在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杨戬，不值得月宫仙子付出真心，他们之间的无形屏障当真要持续到漫长的洪荒尽头了。

    嫦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冰冷的声音自她口中传来：“杨戬！你已经得到了答案，我希望你还是那个头脑清醒，一丝不苟的司法天神，这样冒犯的话，往后也断不能再说出口了。”

    杨戬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一丝回应，只是望着前方的人影，神色迷离。

    嫦娥仿佛失去了耐心，再不回头，径直朝万古的太虚里走去，重新与清冷的月光融为一体 。

    杨戬面无表情，目送那抹人影远去，畅快地呼出一口气。黑氅拂动，终是踏破月色而去。

    “他走了么？”

    良久，嫦娥抿着唇，轻抚怀中的玉兔，转过身望向那缥缈的虚空，眸中蒙上一层水雾。

    彼时，下界某处宅邸，王母娘娘站在白玉栏杆围起的窄桥上，将手中的鱼食洒在池水里，看着它们争相抢食的样子，笑的漫不经心：“杨戬啊杨戬，嫦娥就是你的死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逃出本宫的手心。”

    ————

    再次来到自己的真君神殿前，杨戬抬头看着那高悬的匾额，不禁腹诽，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广寒仙子的呢？

    在千年的过去，光芒初盛的杨戬在三界内外遇见过不知多少女子，再出尘绝艳他也冷言蔽之，却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上嫦娥这样的遗世独立。

    回望这漫长的千年时间，嫦娥给了他一种错觉，清冷圣洁的表象下是她一碰就碎的敏感自尊，她不会向任何权势低头，也不畏惧与任何等级身份的人对视，那紫色衣裙笼罩下的，不是拒人千里的独身仙子，而是一缕倔强坚韧与永恒抗争的的幽魂。

    或许是他们身上相同的气息吸引了彼此，不清楚具体时日，只是在意识到的时候，这强烈渴求的念想已经蚀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杨戬看着远处的月亮，无限神往。

    他的感情，即使成为了她的负担，可拿起了，便再也放不下。

    踱步迈上青灰的台阶，杨戬的大氅缓缓地移动，身形逐渐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长信宫灯斑驳的烛影打在他的脸上，杨戬快步走入了殿内。

    “二爷！”

    “二爷！”

    梅山兄弟早已在殿中等候，满脸欣喜的看着他。

    杨戬越过众人，大氅一扬，径直坐在了首位，闭目沉声：“怎么了？”

    康老大率先开口进言：“二爷，王母娘娘下界去啦！”

    杨戬眼眸倏睁，停滞一瞬，神色恍惚。

    “二爷，王母既然已经下界成了凡人，那就再也碍不了咱们的事儿了，真君神殿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是啊！往后天庭就再也没有人敢跟二爷您叫板了！”

    杨戬抬手止住众人的厥词，震袖起身：“叫上老五老六去凡间走一走，看看王母下凡去了哪里！嗯？老六呢？”

    “老六跟哮天犬出去了！这会还没回来！”康老大回道。

    说话间，两个黑色的人影已经进了殿中，正是哮天犬和梅山老六。

    “主人！您回来啦！”

    “二爷！”

    哮天犬见了主人，咧咧嘴，就要上前讨好，康老大拉他一把，小声道：“二爷今天心情不好！”

    哮天犬惶恐凑近，砸吧着嘴，想着措辞：“主，主人，我刚才回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阴寒之气，觉得很奇怪，就跟老六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儿，一去才知道地府的人，上天来了！我们就赶紧把人给截住了！”

    杨戬皱眉：“地府的人？”

    老六一招手，侍卫压着个黑袍鬼面的阴差上来，见着杨戬便不住讨饶：“真君大人！您来了，放了小的吧！”

    杨戬站起身走到他近前，凝视着他：“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跟着阎王上天状告沉香推翻了十八层地狱的阴差吧？”

    那阴差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登时两腿发软，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不不不，真君大人，这些都过去了，十八层地狱尚在修复当中，小的这次来不是为了这件事啊，这次，阎王爷让我给天庭呈上一道折子，是想问问刘家村的生死簿该怎么办，并没有什么恶意啊！”

    阴差将金色的奏折双手奉送，杨戬拂袖捞起，展开又合上，冷笑声中奏折已然脱手，右手银芒击出，奏折在那阴差惊骇的目光中化为漫天齑粉。

    “真，真君？”阴差的嘴巴都来不及合上，战战兢兢地说着。

    “烦请你告诉阎王爷一声，就说刘家村的生死簿之事不必急于一时，上头没有问起，就不要多生事端，若你私自禀报，我保证，很快，你就会知道后果！”

    杨戬一使眼色，身旁的侍卫立刻分道退开，那阴差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当下点头如捣蒜，踉踉跄跄离开了真君神殿。

    杨戬深吸一口气，回到主位，脸上已有了疲色。

    康老大俯首过来，满脸不解：“二爷，您这么做不是授人以柄吗？”

    “三妹一家刚刚团圆，生死簿若是重新修订，刘彦昌定然必死无疑！他们不该再有这些麻烦的！”杨戬幽幽说着。

    真君神殿中铁青的墙壁反射出冰冷的辉光，笼罩在他身上，衬得那银铠黑氅越发的孤高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