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婚礼的阵势极浩大,八匹赤骏拉着的喜與,一里长的迎亲队伍。几乎整个雍京城的百姓都来了,成了这场浩荡婚礼的观众。

    岳岑引听着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心情复杂。

    翊王于她来说,其实跟陌生人无异,如今要嫁给一个陌生的人,也不知道他会怎样对待自己。

    那天宴会上的情景依然在眼前,就像昨日发生的一样,他淡淡望向她,可眸子里尽是她看不懂的东西,深不可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总算到了王府。

    队伍停了下来,轿帘被掀开,岳岑引听见一个冷静沉稳的女声,“请王妃下轿。”

    岳岑引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弯腰出了轿门。

    蓦然站起,岳岑引有些晕眩,头上的盖头是织锦的,嵌了细碎的珠宝,加上发冠,沉重不已。她不由握紧了女官的手腕,堪堪站稳。

    女官似乎注意到她的不适,伸出另一只手扶稳她的后腰,低声道:“王妃小心。”

    “多谢。”

    她转向侧面,准备下轿。一阵风吹来,车马一动,岳岑引和女官都是一纵,眼看就要摔下去,一只手忽然稳稳抓住了她的手臂。

    视线里,那是一只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大而有力,可以看到喜服广袖,岳岑引心头一凛,是翊王。

    她原以为他不会出来接自己。

    岳岑引不敢多想,扶着他的手拾级而下。

    终于踩在坚硬的地面上,等到岳岑引站好,萧珣的手才收了回去。

    一段红绸送到她的手中,她握住了。

    女官扶着她,踏进王府正门。

    礼节繁复,足足进行了好几个时辰。

    等到礼仪行完,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她独自坐在房中。

    偶尔有侍女送进来一些膳食,岳岑引简单吃了一些填填肚子,又重新坐回床上。

    她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胳膊,这喜服重五六斤,穿着它拜了又拜,实在累得不行。

    见只有几个侍女守在外面,天色未晚,就把盖头拿了下来。

    卧房雅致,但并没有怎么布置,连喜字也没有贴,喜烛也没有点。跟外面的满眼的红绸彤灯像是两个世界。

    天渐渐就黑了,岳岑引百无聊赖地等着,开始数起盖头上的珠宝来,时间越久,她就越紧张,像是等着赴死的囚犯。

    门外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岳岑引听见,赶紧把盖头盖上,正襟危坐。

    “你们退下吧。”是清朗的声音。

    侍女们应了一声,离开了。

    脚步声停了半晌,门才被缓缓推开,再合上。

    岳岑引一动也不敢动,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手紧紧攥着裙摆,掌心出了冷汗。

    终于,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玄底赤纹的靴子,心跳更快了。

    靴子的主人停了半晌,随后伸出手来。

    修长的手握住了盖头的流苏边沿,顿了一下,然后一把掀开。

    织锦盖头落在床榻,岳岑引头冠上的珠翠轻轻晃了晃,发出清莹的碰撞声。

    眼前突然亮堂了起来,岳岑引眨了眨眼。目之所及,是腰上坠了玉坠的挺拔身影。

    萧珣没有说话,岳岑引也不敢抬头,她能感觉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

    夜里很静,唯有烛火微微晃动,岳岑引急促地呼吸着,心脏咚咚狂跳。

    可是萧珣迟迟一言不发,总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

    她咬了咬牙,抬起头,慢慢地望向萧珣。

    那日在宴会上已经见过一次了,但是再次看到,内心还是颇为震动。

    硬朗笔直的下颌线,衬着矜贵的面容,他的肤色恰到好处,不像书生那样白皙,也不像常年征战的将军那样粗糙。剑眉入鬓,眼眸微垂,闪着细碎的烛光,眼神却有些疏离淡漠。喜服穿在身上,更是显出宽阔的肩背和笔挺颀长的身姿。

    岳岑引愣愣望着他,一缕乌发不听话的落下来,蜷在右颊边。

    红烛掩映下,萧珣同样看着眼前的人,岳岑引的小脸像剥了壳的荔枝果肉似的,白透光滑,还没有褪去稚气,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望向他的眼神像出生婴儿般带着好奇和探寻。

    望着望着,她抿了抿唇,开口道:“殿下……好。”

    清悦的声音向铃铛般落入他的耳中,萧珣的心弦像被弹拨了一下。

    想起了宴会上初见她的场景。

    那天她穿着一件素色衣衫,在世家小姐中并不起眼。但笑容却像久阴的天露出的一缕阳光,格外舒爽。

    他知道陆太后借着给他选妃的名义把陆悠容塞给他,但他不能真的让太后安插一个她的人在自己身边。

    对于太后一家,他是厌恶的,太后还是贵妃的时候,就大力扶持母家,自从萧瑀登基后,她更是给自家哥哥陆淞加官进爵,从原先的户部侍郎一跃成了尚书令。

    陆淞上位后,又扶持了一批自己的心腹亲信,整个朝廷,满眼都是陆氏的人,结党营私、朋党比周,妄图把持朝政,陆家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就这样,太后居然还不满足,要把陆淞的女儿,她的侄女嫁给自己,想通过联姻,拉拢整个宗室。

    还记得他出征西北前,父皇亲口对他说,等他从西北凯旋,就送一个大礼给他。他知道那份大礼是什么,那是九五至尊的位置。

    可他在西北遇袭,受了重伤,被沙匪所囚,再回来,已经是四年之后了……

    四年时间,父皇龙驭宾天,当年支持他的朝臣们大半都告老还乡,母后因因自己迟迟未归和父皇离开郁郁而终,他最为尊敬的皇兄登基做了皇帝,而他最爱的女子也……

    一切都变了,他本拥有的一切在一瞬间化成了灰烬,早知道这样,他宁可死在西北的沙漠里,也好过忍受这生离死别的锥心之痛。

    他暗自握紧了拳,这一年大昱风云变幻。往事就像一场梦,他还没有适应这一切,太后就急不可耐了。

    他知道,只要赤麒军在他手中,他们就必须讨好他。想要得到宗室的支持,他们就必须拉拢他。

    所以只要他同意联姻,就是送给陆氏太后一颗定心丸,也会让皇兄的位置坐得更稳。

    但他当然不可能这么做。

    所以当他知道岳岑引时,心里就有了计划。岳岑引虽然是太后外甥女,一直不受陆家重视,只当作丫鬟养在陆府。

    岳岑引只是一个寄人篱下、无权无势、地位卑微的孤女。

    在他心中,除了那个女子,谁都没资格做他的妻子。所以这个只有空衔的王妃之位,只要不是陆悠容,按理说是谁都无所谓。

    但如今的雍京早就盘根错节,其中利益勾连数不胜数,他若娶了其他人,不知道会卷进哪一党。若娶身世清白的普通女子,又难以服众。

    而岳岑引,既能太后的如意算盘落空,又因是太后的母家人显得合情合理。是个折中的人选。

    对于岳岑引,他心里很清楚,只是利用,他永远不能给他妻子的待遇。

    “殿下?”看到萧珣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岳岑引试探地唤了一声。

    萧珣回过神来,对上岳岑引的眼睛,他松开手掌,眉目松缓下来,和声道:“今日累了吧?”

    岳岑引见他的眼神突然柔软,略略有些惊讶,没来由的,她觉得萧珣人应该不错。

    她回答:“还好。”

    萧珣淡然一笑,转身走到檀木桌边坐下。桌上还摆着合卺酒,新婚之夜当由夫妻共饮。但他并不想喝。

    岳岑引攥了攥衣角,起身跟了过去。见萧珣的目光落在酒上,却看不清情绪。

    隐约可以闻见他身上的酒味,她拿起茶盏给萧珣倒茶,然后恭敬递给他,“殿下用茶醒醒酒吧。”

    萧珣闻言一愣,抬目望向她,见她神情真挚,接过喝了一口。

    岳岑引看萧珣的目光有些疲惫,也不敢说话。这酒,她也无所谓喝不喝。

    又是一阵沉默。

    萧珣手指扣着茶杯,良久才道:“早些休息吧。”

    岳岑引愣了愣,早些歇息是什么意思?

    萧珣起身走到衣架处,脱下外袍。宽肩窄腰,很是好看。岳岑引的脸噌的一红,迅速低下眼眸。

    萧珣感觉身后的人没有动,转过头去,见岳岑引还呆呆地站着桌旁,问道:“你愣着做什么?”

    岳岑引回神,这是要服侍他宽衣的意思吗?她咬了咬下唇,神情紧张地走过去,抬起手准备接过他的外袍。

    “不是……”他让了让,才明白她误会了自己,柔声道:“我的意思是,你也早些休息吧。”

    岳岑引愣住,张大眼睛。

    “我就睡在那边。”他用目光指向里间外的软榻。

    岳岑引彻底懂了。

    今夜不用行周公之礼了。

    好像封闭已久的屋子突然通风,她深深舒了一口气。

    萧珣看她愣愣的,新婚之夜不同寝,她怕是有些失望吧,但他并不准备解释什么……

    “要不还是我睡那边吧。”

    岳岑引突然开口,萧珣一愣,她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失望,甚至还有些……雀跃。

    他垂眼看去,岳岑引眼睛微亮,嘴角一抹笑意,碰见他的眼神,便闪电般的收起来了,同时立刻垂下眸子。

    萧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么高兴?”

    “啊?”岳岑引咬了咬嘴唇,低着头道:“没……有啊。”

    眼神闪烁,分明是撒谎,看来,今夜不想同寝的不止他一人,是他自作多情了。这样也好,省去许多麻烦。

    岳岑引挠了挠头,望着他解释道:“软榻好像有点小,你睡着不舒服的。”

    见他还是盯着自己,岳岑引继续提议道:“还是我睡榻,殿下睡床吧。”她的表情很真诚,眸子亮晶晶的。

    他微微皱眉,像是疑惑似的,随即笑了笑,“不用。”

    顿了半晌,又道:“多谢你。”

    岳岑引眨眨眼,谢我做什么?我应该谢你才是。

    ……

    岳岑引换下喜服,躺在床上,盖上喜被,被子上有淡淡的香气,又软和又舒服。一个人享用这么大一张床,岳岑引还从未经历过,以前住在陆府的偏院,和春彤同睡一张,又挤又硬。

    她侧过头,透过床帘看过去,萧珣已经睡下了,他人很好,只是心里藏着事。今天的事足以证明她的猜想,萧珣根本不喜欢她。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担忧,如果有一天他要休了她。那她一定要在那之前,赚够余生的钱,然后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

    想着想着岳岑引便睡着了,梦里她家财万贯,不禁咂了咂嘴。

    萧珣躺在榻上,很快便听见岳岑引轻微沉稳的呼吸声。

    已经是子时了,灯烛要点一整夜。他枕着一只手臂,举起右手,对着月亮,仔细看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白玉扳指反射着冰冷的光,沁着冷月的寒意。

    ……

    翌日。

    岳岑引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有人拍她的肩膀,她嘟囔道:“再睡一会儿。”

    那人停了一会儿,接着又是一阵拍。

    她把头埋到被子里,“就一会儿。”

    “岳岑引。”

    突然略有些严肃的声音响起。

    岳岑引不情愿地冒出头,揉了揉迷蒙的双眼,突然看清了眼前的人。

    她吓得“啊”了一声坐起来。

    萧珣穿着一身朝服,站在她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岳岑引急道:“对不起,我以为是……”她睡得懵了,还以为是春彤,自己还在陆府。

    岳岑引的乌发略略有些蓬乱,长长的散在细瘦肩膀上,几乎把整个人包起来,而她像一只惊惶的小兽,抱着被子,缩在床角。

    萧珣在军中久了,难免周身有一种慑人的威严,而他语气刚刚又有些不耐烦,怕是吓着她了。

    岳岑引侧目看了看天,明明还没亮,萧珣起这么早,可能要去上朝。

    嬷嬷说过,妻子要比丈夫起得早,服侍他更衣洗漱,岳岑引懊悔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昨天太累,这些话她早就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我这就起来。”说着从被子里爬出来,要去穿鞋。

    “不必了。”他出声制止。

    岳岑引动作顿住,仰着脸看他,弄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萧珣身体似乎有些僵硬,垂着眼睛,也不说话,仿佛在思忖什么。

    岳岑引觉得他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她睁大眼睛盯着他,眉毛拧成了毛毛虫。

    萧珣碰到他的目光,喉头滚动,又避开,只好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岳岑引疑惑地接过,是一方叠好的手帕,她展开,雪白的帕子上面有一点鲜血,像开在雪中的红梅,十分惹眼。

    教引姑姑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她闪电般的将手帕攥在手心里,耳根子便红透了。

    虽然没有同床,但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明白萧珣的用意。

    头顶传来清朗的声音,“你再睡一会儿,现在时辰还早。”

    岳岑引点头。

    “……这个东西你放好。”

    岳岑引点头。

    “知道……该……怎么放吧?”

    岳岑引还是点头,“知道。”

    萧珣看着她红透的耳尖,有些尴尬,但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抬步走出了屋子。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