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二天。

    我看着身边的金发少年，姑且还是出声询问了下：“雷纳尔，你就这样和我出来可以吗？”

    “嗯？当然没问题啊，娜拉会处理好的。”雷纳尔笑嘻嘻地回道，不见一点商会会长的样子，“会长就该把事情交给手下去做嘛，不然做会长干嘛。”

    “不要随便改变会长这个职位的意义。”

    我吐槽了句，但也没继续问下去：“辛德利亚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吧，那我就不带你逛了。找个地方坐会聊聊吧。”

    他兴致高昂：“好——”

    虽说我也勉强，真的非常勉强的，算作是商会股东，但我在从辛德利亚返回雷姆之前，并不知道雷纳尔的商会发展得如此迅速。

    在巴尔巴德获得一定资金之后，雷纳尔便到了雷姆，开始真正的经商活动。

    雷姆是个奴隶大国，也是奴隶商人们最喜爱的销货场所，这里的奴隶制历史很长，制度也很完善，无论是购买还是售卖都有专门的场所。

    而雷纳尔，作为曾经要被卖掉的奴隶（未遂），自然对此深恶痛绝，但雷姆无疑是远离煌帝国的最佳藏身地点。

    商业繁荣，国家制度相对完善，有着magi之一庇佑，由于奴隶贸易又有些鱼龙混杂，情报流通也很迅速。

    他在这里，成立了一个以前奴隶为主体的商会，也就是现在的萨隆巴斯商会。

    会长是个无名的年轻少年，二把手娜拉曾在另外的商队管账，后遭遇意外到了这里，护卫的欧洛克则是名声不怎么好的佣兵。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商会，飞快地成长了起来，不过两年多，就已经能和辛德利亚谈起生意来。

    这家伙不会是什么莫欺少年穷的龙傲天吧。

    这是我和他重逢后看着商会建筑的第一想法。

    “这个、这个、这个……再来份甜点吧。”

    我抬头对服务生露出个笑：“麻烦你了。”

    服务生小姑娘也同样回以笑脸：“好的，请克拉拉大人稍等。”

    “克拉拉你已经完全融入这里了，”雷纳尔看到这一幕发出感慨，“总感觉我错过了很多。”

    “还说我，你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变成了大人才对。”

    我看着对面那个不知该被称作少年还是青年的异性，原本的金色短发在这一年里留长，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脸上的笑容倒是一如既往，但眼中笑意却让我有些辨不明白有几分真心。

    “我在克拉拉面前一直都是小孩子啦。”

    “别把我说的和你娘一样。”

    我转开视线，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我找到阿德了，他还活着。……而且就在雷姆，似乎找到了新的伙伴。”

    雷纳尔愣住，不自觉地喃喃出声：“活着就好……活着就已经足够好了。”

    些许发懵后，他立马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人在看这边，随后才小声问：“直接那么叫可以吗？万一被听到……”

    该考虑的是这个吗……小金也真是，明明很在意阿德过得如何，他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没关系的，在辛德利亚很安全……辛巴德全都知道，”我朝着上菜的妹妹点头示意，舀起一勺炒饭，放在面前吹了吹，“而且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就算被发现，那边现在看起来也没有想对我出手的样子，估计是看上别的“降临点”了。

    练玉艳在我面前明晃晃走了一遭，却还是没有任何活动，就足以说明一切。

    “你们关系很不错嘛。”

    雷纳尔听不出情绪地道：“克拉拉想留在辛德利亚吗？这里和你描绘的理想乡很像。”

    金椋也是从小和两人玩起来的，自然也不止一次听过她口中的和平世界，她向往但不可能在煌帝国实现的理想生活。

    小时候玄德甚至还在暗地里担心过姐姐真的离家出走，去了谁也不知道的深山老林里隐居该怎么办。

    “没有人陪、很孤单的……但如果我和姐姐一起去，爹娘该怎么办……”

    “你们一家都去不就好了？我也跟着你们一块！”

    “爹娘不会愿意的，姐姐也不会愿意的。”

    小时候的玄德，明明不过十岁，却像是看透了一切：“姐姐和我们不一样。”

    他那时候不懂，但知道孤单很可怕，所以只是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那就用尽力气把渊姐留下来吧！用我们的爱！”

    “……嗯！就那么办！”

    啊啊，真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玄德没事真是太好了。

    “如果没有商队那事，我应该会很高兴地留下吧。”

    金椋看着面前的女性神情平静地谈起那场惨案，才意识到那确实过去很久了，受伤最深的人之一也能像这样，揭开伤疤也像是不疼了一般。

    “但现在不会，在没和他们分出个死活之前，我不会停下的。”

    金椋知道那次的惨案有着皇室的手笔，但也仅止于此。

    他知道渊姐一直、也可能永远放不下这件事，但同样会忧心她所背负的会不会将她压垮，和皇室，和整个国家作对，无论输赢，最后留下的也绝对只有杂乱的烂摊子。

    ……不过，他总是站在她一边的。

    无论是他，还是他所有的财富或者能力，全部都能交予她。

    ——那可是渊姐啊，他从小时候就憧憬着的太阳。

    “说起来，”雷纳尔微微低头，从耳垂处摘下个款式质朴的金色耳环，递给我，“你看看这个。”

    我放下手中的吃食，接过耳环，也没在意生硬的话题转换：“是你爹留给你那个？保养的不错。”

    材质应该是金的，虽然有一点磨损，但毕竟年岁在那里，如同刚打造出来一样闪闪发光是不可能的。

    有被好好珍惜着。

    “怎么了吗？”我把耳环递还给他，问，“应该不是只想让我夸夸你的耳饰吧。”

    “诶——看不出眷属器吗？明明是金属器的持有者？”

    金发少年表现出巨大的失望：“明明是你的眷属——”

    我的、眷属？……眷属器？

    佛洛士的眷属？

    为什么？怎么会？在获得魔神之后我们甚至只相处了几周！

    “你什么时候、不对，你怎么会是我的眷属？”我脑中有些混乱，伸出手制止了他接下去的胡闹，“你怎么知道的？”

    雷纳尔搅了搅面前的汤，回道：“克拉拉真冷淡，想说的只有这个？……在巴尔巴德待了没多久，做生意的时候收到袭击，是它保护了我。”

    “我想想……能力大概是全身硬化吧，不过解除之后会非常疲惫。”

    那就和我的半魔装能力差不多……

    我在辛德利亚也见过不少眷属，全身眷属化的多拉贡，正常眷属贾法尔、席纳霍霍、迦尔鲁卡。

    他们都和辛巴德有着坚固的羁绊，愿意为其献出生命。

    我原以为眷属都是这样的存在，但小金……我并不认为我们之间的羁绊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如果克拉拉想的话，我也可以成为你的战力哦，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

    他对她的感情牵绊，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薄弱。

    我如同之前在巴尔巴德拒绝他的同行请求一样，断然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就猜到你会那么说——”雷纳尔眉毛耷拉下来，表情也相当不满，“真是的，我已经是大人了，能自己保护好自己的。”

    “是谁说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小孩子的。”

    “哈哈……是谁呢？我怎么不记得。”

    用玩笑岔开话题，我们的谈话重心又转移到了没什么营养的闲谈，从辛德利亚的好吃东西到雷纳尔和我旅途中遇见的趣事，再没回到那个有些沉重的氛围。

    雷纳尔……小金有了自己的生活，就不必和我再多做关联，维持在这样的关系就很好，决计不能带他去战场。

    我能感受到，那股洪流、那最后的战场，就在不远的将来。

    五年、不、或许是三年，世界格局就会发生巨大改变。

    ——而那也是我最有机可乘的时候。

    69.

    今天雷纳尔就要离开辛德利亚了，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晚餐。

    不，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吉利，应该换个说法。

    这是我们在辛德利亚的最后一餐。

    ……怎么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对，算了就这样吧。

    “麻烦你啦，小维拉！你的菜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我朝着维拉举杯，得到回应后对着雷纳尔道：“商谈都完成了？我看你好像都没怎么出面。”

    “嘛……被娜拉追着骂了几小时，但还是完美完成了！”

    雷纳尔露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容。

    娜拉，原名娜什莉·利维乌斯，和其他人不同的，拥有姓氏的贵族之后。她是雷纳尔在奴隶市场上救下……或者说买下的第一位商会成员。

    虽然不知道她真正的过去如何，但就她的谈吐以及见识，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培育出来的。

    上次我们吃完饭，把雷纳尔送回去处理工作的时候，我第二次见到了那位沉静的女性。

    “我们的会长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没有没有，雷纳尔是个好孩子。”

    雷纳尔一边说着“我哪会给克拉拉添麻烦”一边被其他同伴着急地推进了酒店，看来事务是堆积到了不得不处理的地步。

    她叹了口气：“虽然是那个性子，却是个好会长，也是我们的恩人。”

    “还请……不要夺走他。”

    “……我会尽力的。”

    我轻声回应，而后朝那边正对我施礼的二把手小姐挥了挥手，露出笑容：“雷纳尔就拜托你们了。”

    那真是位敏锐又聪慧的姐姐，看来是很不错的下属，被雷纳尔捡到算他赚大了。

    “别惹娜拉小姐生气哦，她生气看上去会很恐怖。”

    “嗯……确实很恐怖。但我已经摸清楚她的底线啦，不会到那种地步的，欸嘿?”

    我再次一掌拍到他的头上：“别随便装可爱。”

    我把餐碟推到雷纳尔的面前：“这道鱼是维拉这里的招牌，还有你手边的落日，那杯酒也值得一尝。”

    “感觉和这里的氛围不太符合呢……”雷纳尔拿起酒杯，看到那绚烂的色彩，又环视一周，评价道，“琉璃杯很贵吧。”

    风姿绰约的老板娘恰巧来上菜，听到这话，把菜肴一放：“小哥真有眼光，我们这小店自然用不起琉璃杯，那杯酒和杯子都是小克拉拉送的。”

    她搂住我的肩：“克拉拉可是个好女人哦，而且很抢手，小哥你可得把握住才行。”

    雷纳尔开心道：“当然了我会好好照顾克拉拉的！”

    我面无表情：“死孩子你说什么呢别诱导小维拉。”

    “这是我弟弟的朋友。”

    我朝脸上带着揶揄笑容的小维拉解释：“对我也像是弟弟一样的存在。”

    “是吗，真遗憾。”老板娘耸耸肩，放开我，转而拍了拍对面雷纳尔，“要好好照顾姐姐哦，小鬼。这落日可不是常人能点到的东西。”

    “老板娘是不是态度变太快了……”

    在维拉离开后，雷纳尔小声吐槽一句，随即饮下了那色彩绚丽的饮料。

    果味和酒味在口中交织，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东西，却奏起了和谐的协奏曲。

    他不自觉地出声：“好喝。”

    “是吗？那就好。”我叉起一小块鱼肉，放入口中，话音有些模糊不清，“你也到可以喝酒的年纪了，但果然还是清淡点好。”

    我完全没想到在商会应酬的时候雷纳尔可能喝过比我还多的酒。

    毕竟他从很小的时候，在我心里的印象就只是那个带着笑容没心没肺的小太阳了。

    “雷纳尔，商会发展的好吗？”

    “挺好的，做克拉拉的金钱后盾没有任何问题。只要你别突然说要搞大型研究就行。”

    “这样。那以后也要继续努力下去哦。和你的伙伴们一起。”

    “……什么意思。”

    “阿德估计也在雷姆，虽然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消息灵通的你一定能找到的。不过不用再告诉我，我已经放弃寻找他了。”

    “我的所有，都可以交给克拉拉。我也是你的眷属，所以……不要一个人去。”

    “明天就要离开辛德利亚了对吧？今晚就喝个痛快，想喝什么我都会请你的。”

    “回答我啊！不要……”

    雷纳尔站起身，越过整个桌子，抓住我的手，低下头没有看向这边，只有声音隐隐传出：“……不要抛下我啊。”

    最后的话语已然带上些泣音，但我只是像初见面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

    传达出的意思只有一个。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