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掌心贴着尾骨,游刃有余地掐握,岁萦且受着,他意味不明地发笑:“月信期已过,这回拿什么诓我?”

    岁萦料到先前大夫诊脉瞒不过他,揣着明白当糊涂:“妾身何尝诓骗过郎君?”

    静卧手底的拳如小团轻絮棉花,男人宽掌拢实,揉搓捏圆,女孩挣脱不开,反被压进怀里,他的手便举在她眼前,炫耀般吞没她不甘攥牢的拳头。岁萦天生骨架小,半靠着他宛若羽翼未丰的雏鸟,而江逢昼是顶级猎食的鹰隼,轻而易举便能叼她回窝。

    不拆穿,男人垂眼打量神情,等待她接下去的说辞。两人心里都如明镜似的,偏好整以暇地装傻充愣,岁萦眼梢微挑,编好了戏码,但听屋外颂椒喊:“姑娘!均小公子出事了!”

    女孩几乎不作思考地从江逢昼身上起来,取了斗篷急匆匆往外赶,只言片语都不留下,温存的气息被狂涌进的寒风搅散,半晌,江逢昼覆手触着腿上余下的一点温度。

    座旁的书卷被吹得零乱,夹在页间的几幅涂鸦画落到地面,他拾起。

    脑海中再度瞬闪过没有任何记忆的画面。

    他坐在空寂的书房,一个人到天黑,案几上垒砌的纸张很高,是他妥善保存着的,某些蹩脚可笑的简画。

    室内清幽高雅,它们格格不入,却有人爱之怜之如良品,日夜翻阅尝读。

    灯油枯尽,他都没能等到画的主人。

    —

    深夜,岁萦才回府。

    是小孩子年轻气盛,打架挂了彩,害她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提心吊胆。岁均呢是个不服输的倔脾气,她赶去时,家仆一人拽他一只手臂,使力硬生生才给拉开,小少年额头破了皮,眼角淌了血,半张脸都揍肿了还像只青蛙似的上蹿下跳,誓要跟人决一死战。

    再瞧同他互殴的小公子,岁萦认出那是晋王世子,也青了半只眼,被仆人拖着往后退,这俩小毛头力气都还挺大,下面人一个走神,世子便钻空奔到岁均跟前,拧他的耳朵。岁均嗷呜一声,一脚蹬在他膝盖上,场面极度混乱。

    岁庭和白氏今早出城礼佛,府里没人管得住他,嬷嬷无奈只好叫人去请岁萦。

    “三姑娘,劳烦您都嫁了人还要来管咱们府的事,老奴实在没法子了。”

    “不打紧,嬷嬷。”女孩婉声,提步走向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少年,她不懂该怎么拉架,直直将手臂横在二人面前,“阿均,别打了。”

    岁均瞅见是她,立马偃旗息鼓,可晋王世子哪晓得她是谁,蛮横粗鲁地一推。

    岁萦没站稳,凑巧地上有颗石子,虽未仰面栽倒摔个严实,但手肘伏地时石头的尖角划到了皮肤,顷刻留下血痕。

    她嘶了一声,倒不矫情,寻思小伤而已,命人包扎便好,不妨碍。但晋王世子怔愣一刻,忽觉脸边刮过疾风。

    樱红沿着臂线滑过玉肌,刺疼了岁均的眼,少年气极,这一拳不管不顾,完全没压力道,冲着世子的面门而去,将人揍昏。

    因而,岁萦先带他们去看了伤,回到江府,颂椒取来舒痕膏药,撩开衣纱轻轻为其涂抹:“姑娘,明日便是麟儿宴,这岁小公子和晋王世子都搞得灰头土脸的,见着贵人可要贻笑大方了。”

    岁萦瞥了眼窗外,“可知哪位先挑的事?”

    “晋王世子打小被溺爱惯了,瞧上岁小公子的桃花剑,硬是要横刀夺爱,小公子不肯,二人便动了手。”

    “但岁公子是识得他的,咱们招惹不起晋王,下手自然收着力没打太狠,反是世子半分都不留情。”

    岁萦捏紧拳。

    她的伤一用力仍会带着疼,女孩慢慢撂下衣袖。

    颂椒担忧道:“姑娘,您这伤可否要知会姑爷一声?”

    “为何,”岁萦觉得匪夷所思,“刑部事务烦冗,况且此乃我家家事,他用不着费心。”

    女孩走向床榻,头不回,“你再去清点一遍贺礼,岁均的事我不希望江逢昼插手。”

    帐纱坠地,月夜温柔,室内萦绕淡淡的膏药香气,覆盖了似有若无的血腥,颂椒默然点头,悄声阖门而出。

    经历一晚,岁萦起身更换纱布,之后她另加了件薄衣遮掩伤处,旋即登车赴宴。

    江逢昼仍在朝堂议事,女孩将长命锁递交给国子监祭酒,跟在赵郁旁边笑盈盈地同他们寒暄。

    几句早抱麟孙就给赵郁哄得合不拢嘴,反正岁萦左耳进右耳出,没说多久就借故去后花园躲清静。

    她坐在塘边无聊地丢饵料,偶然望见池底倒映出的纸鸢。

    仰头,假山上立着个小人影,笨拙地扯线。还真有缘分,就是才打过照面的晋王世子。

    少年觉着人眼熟,见女子指了指天上半死不活的纸鸢,温温柔柔地喊:“我教你放吧。”

    世子挠了挠头,犹豫不决,身后有人踹了他屁股一脚,岁均吊儿郎当地走出来,“喂,我姐姐教你,别不识好歹。”

    二人收好纸鸢跑下山,世子矮岁均半个头,被他亲切实则粗鲁地搂肩,力气可大。

    他像是被昨日的一拳给揍怕了,顺带更怕岁萦,也不知岁均使了什么法子,小少年唯唯诺诺地吸了吸鼻子,“姐姐,昨天...对不起,你能教我怎么放吗?”

    岁萦哭笑不得:“阿均,你别吓唬人家。”

    “天地良心我可没有,”他作发誓状,“一听说你是那个什么尚书夫人,他就怂了哈哈。”

    女孩慢慢敛了笑:“世子,夺人所好非君子所为,以后不可以强抢别人的东西,你若是喜欢阿均的桃花剑,我叫他借你玩几天,还有阿均,切记不可冲动行事,更不可打人。”

    少年们耷拉下脑袋。

    细线在她手里一收一放,纸鸢渐渐地飘向半空,跃过了树梢,高过了屋脊,稳当当地翱翔。世子眼中满是艳羡,岁萦将线绳给他,“你来试试。”

    他看看女孩,又看看岁均,紧张地接过,纸鸢顷刻歪了一下,有坠落之势。

    岁均毫不吝啬地毒舌:“真笨。”

    她没好气地敲弟弟脑袋,“没关系,多练练就好,阿均——”

    后者意会,不甘不愿地握住世子的手,干巴巴道:“我带你放。”

    少年们跑远了,纸鸢在二人身后飞,携着早春的信。

    岁萦跟不上他们,抬袖擦了擦汗,她笑容清丽,望着檐梁筑巢的三月燕,触着和暖惠畅的花信风。

    她说,人间这般美好。

    庆幸能有重活一回的机会,也许,这才是此间现世存在的意义。

    不后悔,不辜负,不错过。

    长风盈袖,少年追逐着热烈的赤日,恣意的眉眼藏着盛大的未来和理想。

    岁均,你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女孩驻足凝视良久,才收回目光往宴会方向走去。

    另一边,江逢昼由小厮领进府。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柳鱼答是,“少夫人的行装绀香皆已置办妥当,待麟儿宴毕主子便可启程喻州。”

    不远处人流涌动,男人慢下步揖礼。

    国子监祭酒怀里抱着豆丁大的婴孩,笑着同他招呼。

    “江某见过各位。”

    “后辈不必多礼,”兵部尚书抚着须子称叹,“贤侄年纪轻轻功成名就,又师承黄老,可谓前途坦阔,三法司日后有你坐镇是乃我朝福光。”

    江逢昼顿首:“先生过誉,江某愧不敢当。”

    “大人谦虚。”忽闻大理寺少卿岑鹤拔高音量,“陛下极看重您,这不,如此棘手的喻州鬼胎案都交给您全权处理,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协查,实际不就是听候您一人差遣嘛。”

    气氛略微尴尬,祭酒圆场:“诸位,就快开席了......”

    “听闻江大人成婚,在下那日公务缠身未能造访,颇感惭愧,不知令正何在?”岑鹤不依不饶。

    “说是礼部尚书大人家的女儿,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您地位显赫,娶尚书庶女,令正该算得上高嫁吧。”

    此话故意引战,叫岁庭心下不爽,江逢昼表情不变,淡声:“有劳少卿牵挂,内人蕙质兰心,温淑娴雅,是岁大人教导有方,属在下高攀,是在下之幸,倒是少卿,挖空心思去考究内人高不高嫁,不如多替自己着想,或许少卿眼高于顶,连东阳侯千金都瞧不上,委实只有公主才配入你青眼了。”

    “你!!”

    江逢昼温和地一笑。

    死狐狸,有仇当场就报了,岑鹤振袖:“就快开席了,怎的还不见令正来?”

    丫鬟答尚书夫人往后花园去了。

    在场官员基本都参加过江府的成婚宴,多多少少清楚这都城的秘事,江岁姻亲并非你情我愿,情投意合的良配,只是在外人前顾及双方薄面罢了,再说江逢昼刑部任职,司掌典狱,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冷心冷欲,审讯罪犯毫不手软的人岂会对新妻温情蜜意。

    故江逢昼提出去后花园寻岁萦时,众人皆不意外,出于礼节而已。

    他先遇到岁均,听他说姐姐去假山上捡东西了。

    岁均身边躲着个矮葫芦,不敢看他,畏畏缩缩很是可疑,江逢昼只扫了两眼。

    男人登上假山,确如岁均所说,她正踮脚够挂在枝丫的纸鸢。

    走过去轻松取下,女孩扭头,无意地甩了甩手臂,“郎君。”

    他将纸鸢收到背后,眼神梭巡。

    不愧是常年断案,敏锐的洞察力与生俱来,男人眯眼盯着她左臂,忽然迈步。

    岁萦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径直被他捉住,“今日不冷,为何比往常多穿了春衣。”

    何时数的她衣服件数,女孩不自然地开口:“我冷。”

    江逢昼抿唇,捉她臂膀的手下移两寸,轻轻用力,岁萦嘶了声,甩开他。

    “受伤了?昨日。”他平静地望着女孩眼睛,“和我在书房调情时都无事,是去救你弟弟的路上?”

    调情二字从他口中讲出倒是正直,岁萦侧身:“我和我弟弟的事情不用你管。”

    话音才落,她被人毫不客气地摁到了树干上,腰后垫着男人手掌,叶子簌簌震落在两人头顶。

    “再说一遍。”

    她发现自己还是跟他吵架爽快些,就像两颗尖利利的石头对撞,永远不会磨平棱角,何况提及亲人岁萦更加烦躁,“我说我不要你管!”

    男人带几分戾气地皱眉:“岁萦,你真有趣,原先哄我勾引我,怎么,现在玩够了?谁惯的你脾气。”

    当然是你,她推他:“走开,我要去入席。”

    “衣服脱了。”

    “你有病么!会不会看场合。”岁萦匪夷所思地瞪他。

    江逢昼叹了口气,无奈道:“袖子撩起来,我看看严不严重。”

    偏不,肚子饿得紧,还不让吃饭。

    问东问西的,真是烦人精。

    “听点话。”他垂头,鼻尖点水般相触。

    国子监祭酒他们左等右等,不仅江少夫人没来,连江逢昼也迟迟未归。

    “哎哟,晋王世子。”老管家领着满脸通红的小男孩来正堂,正赶上祭酒差人去后花园。

    小少年踟蹰片刻,吞吐道:“那个...伯伯。”

    户部尚书说:“世子方才不就在后花园放纸鸢吗,可瞧见江尚书夫妇了?”

    “瞧见了。”他诚实道。

    岑鹤冷嗤:“这么久都不回来,莫不是大吵了一架?世子,他二人干什么呢。”

    小少年一身正气,铿将有力地驳斥他:“才没有,哥哥姐姐在亲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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