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签/

    密密麻麻的雨丝斜飘进伞下,岁萦依着礼数问安,额发蒙了一层薄薄的晶莹。

    白氏目光在她怀里护着的纸鸢停顿片刻,同岁嘉宁交换眼神。

    绀香道:“少夫人风寒未愈,不能受凉,还请二位移步参月阁详谈。”

    回到内室,侍婢们奉茶,岁萦盘腿上榻,取了小被盖在膝上,方才转暖,她尝了一口端上来的茶果子,却听白氏分外嫌弃道:“茶色不匀,一看便是低贱茶,三姑娘就以此待客?”

    奉茶的丫鬟慌张辩解:“奴婢用的是品质最好的茶叶,少主子也常喝。”

    岁嘉宁温声:“母亲莫气,三妹妹不受宠,这儿到底不比尚书府,您卖个面子,凑合凑合得了。”

    岁萦瞥了一眼茶盅,色泽绿润,汤色清亮,摆明是故意找茬。

    不禁莞尔:“非天潢贵胄御用的茶叶怎会得大夫人的青眼,是我招待不周,望大夫人海涵。”

    白氏听出话里的阴阳怪气,勃然怒道:“岁萦!你别以为攀上个刑部尚书就可目无尊卑,若不是嘉宁心善,不忍你饱受单相思之苦,你只配嫁给那个书生当妾!”

    “啪——”茶盏重重掷在离她们两人脚边不远处的地面,惊得母女蹦跳怪叫。

    岁萦面无表情,“这便是您赔罪的态度?若来江府只为撒泼,还请慢走不送。”

    摇身一变成少夫人还真长本事了,白氏气得嘴歪,“若不是尚书首肯,这门亲事当初我就是丢给狗我都不会便宜你!”

    “嫁给他我还得对您感恩戴德?”她反问,“你们配么。”

    岁嘉宁假模假样地劝架:“母亲消消气,三妹妹可能是和夫君相处不愉快,这才迁怒于我们,毕竟江大人脾气古怪,常年和穷凶极恶的钦犯打交道,不待见三妹妹实乃情理之中。”

    这话倒让岁萦生出几分叛逆,“你觉得他不待见我?”

    岁嘉宁未料到此番回答,表情一愣。

    “说是便是吧,”她笑意扩大,“他的确不待见我,不然你们也不会在这儿给我赔罪了。”

    是了,明明成婚那日江逢昼连拜堂都很勉强,岁嘉宁陡然清醒。

    在山海堂的对质至今仍觉得后怕,好歹自己是尚书嫡女。

    可父亲和祖母都不说话,似乎很畏惧他。

    她生来是做侯夫人的,对整日接触血腥暴戾的刑部官员没兴趣,推给旁人就好,她知道岁萦嫁进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形同守寡,她最爱观赏别人的不幸。

    可是,事情发生了扭转,他竟会维护她。

    岁嘉宁头一次感受到了后悔。

    她安慰自己,江逢昼不过是为了□□的颜面。

    她绝对不容许任何一个妹妹过得比她好。

    岁嘉宁想起她护着的纸鸢。

    “晏公子送你的?”

    “与你何干。”

    “你们还真是情谊深厚,他年年都送你些扔掉都没人要的破烂玩意儿,也就你当宝儿,”这一刻,嫉妒、怨恨、不平衡达到了顶峰,岁嘉宁没胆量同江逢昼叫板,便将丢面子让赔罪的气全撒给了岁萦,“我不晓得你用什么法子唆使江逢昼让我难堪,估计是以色侍人吧,你果然和你娘一样下/贱!”

    她料想岁萦必定会气急败坏,自己再悄悄往手臂抓几道挠痕,栽赃她动手殴打,令岁萦落个不贤不淑的名。

    女孩端坐在榻上,只淡淡道:“跪下。”

    岁嘉宁以为听错。

    白氏不可置信:“你叫谁跪下?”

    诋毁她可以,诋毁她娘,岁萦决计忍不了。

    她已经不是前世的岁萦了。

    “出了府门你要去怎么告状都随意,”她道,“今日我就教教大夫人和姐姐,何为认错之道。”

    简直奇耻大辱,岁嘉宁怒目圆瞪。

    “我何错之有!分明是你设计害我推你入水,心思歹毒。”

    颂椒听她又颠倒黑白,“大姑娘您哪来的理,我们姑娘因落水还得了风寒,您倒恶人先告状,当我们的、老夫人的眼都是瞎的吗,您犯了错还不悔改,甚至出言侮辱三姨娘,岂有尚书嫡女气度?”

    “少夫人是江家妻,在诸多人面前落水难保不会有损名声,到底谁的心思歹毒。”绀香同样气场不输。

    那白氏几欲狡辩,岁萦懒得费神,说:“既不愿跪,你们还愣着作甚。”

    若干婢子面面相觑,礼部尚书的家眷呢,谁有这个胆子。

    一言讫,颂椒率先一脚踢在岁嘉宁膝侧内弯,绀香紧跟其后,那二人腿一软齐刷刷地跪倒。

    小丫鬟们哪见过这阵仗,大气不敢出。

    白氏怒急攻心,竟憋得一句话都冒不出,恶狠狠地瞪岁萦,“你竟敢如此无礼!且仔细等着,我叫你爹治你。”

    那绀香不愧是江逢昼挑选的婢子,承了她主子三分像,口气硬得很,“夫人您别搞错,是奴婢踹的您,同我们少夫人何干?要治,治奴婢吧。”

    前世绀香不曾这般维护她,岁萦不禁朝女孩投去怀疑的目光。

    背杆挺得直,下颌抬得高,倒像背后有靠山。

    也不知江逢昼这一世同她说了什么。

    岁嘉宁和母亲狼狈地出了府,回到自己闺房。

    乳母曲氏见女孩撅着嘴,仿佛遭天大委屈,赶忙问了前因后果。

    “我要向爹爹告状,她算个什么东西,”岁嘉宁哭道,“等我嫁给世子,所受之辱定要全讨回来。”

    曲氏劝:“大姑娘得忍啊,这落水一事您不占理,尚书大人又惯明是非,定也向着三姑娘。您同世子婚期将至,这段时间万不能出什么幺蛾子了,以后的荣华富贵要紧,且叫三姑娘一时得意去罢。”

    对,婚事要紧,岁嘉宁捏紧了拳。

    来日方长,她永远都能骑在岁萦的头上。

    —

    敲打白氏母女一事还是传去了江逢昼的耳朵。

    起先惠竹堂的人来问,赵郁唤了岁萦过去,表面不痛不痒地说教她逾矩、不合礼数,又交代嬷嬷去趟尚书府,言辞恳切地讲女孩事后反省悔过,自己已经命其罚抄《礼训》,实则半点惩戒都没有,还隔三差五地送补汤。

    顾念着江景年同岁庭是至交好友,且官职不低,白氏不好得罪,只能咽了这口气,此事便就此翻篇。

    江逢昼下午得空,借探病的由头来参月阁小坐。

    内屋的婢女皆告退,岁萦有两日没见到他,原想他不会急着来,书几的东西都没收拾,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

    旁的鬼画符也就罢了,晏仅送的纸鸢她还未收进柜子里。

    然则看到就看到。

    不出意外,江逢昼扫了眼,问:“你做的?”

    “不是,”女孩顺手收起纸鸢,有意遮遮掩掩地打哑谜,“友人送的。”

    他没接话,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偏不问是谁。

    岁萦继续无事人地喝茶,江逢昼问她身体可养好。

    她答差不多了。

    “喻州鬼胎案可知?”男人道,“案情重大,半月便断送五条性命,陛下命三法司合审,协力调查。”

    岁萦心说关我何事。

    “三日后我将赴喻州。”他顿了顿,“你,随我同去。”

    她握茶盘的手一抖。

    真是离谱,前世你分明一个人去的喻州,怎么同个人同件事还改了主意。

    “妾身一介妇人,同行无所添益,恐拖累郎君。”她欲拒还迎地迂回,“郎君怎的想起带妾身去了?”

    不等他回答,岁萦眼尾微挑:“莫非,郎君怕妾身跟别人跑了?”

    江逢昼的神情眨眼变得不自然,略含警告地看她。

    岁萦笑眯眯地扮乖:“妾身说笑。”

    “不愿意去我亦不会强求。”他道。

    “妾身去的,”她支颌,桃花眼风情,说起肉麻话跟喝水一样轻松,“能和郎君二人相处,妾身求之不得。”

    江逢昼扭头又斟一盏茶,语气稀松:“谁教的你油嘴滑舌。”

    女孩捧着脸,指尖点了点唇,“才没有,这里什么味道郎君不是尝过么。”

    耳根子爬上一抹红,他干脆将目光放向柜子中的纸鸢,不跟她聊天了。

    但越是刻意,升起的欲念越挥之不去。

    岁萦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虽说不知他无故带自己去喻州到底所求为何。

    她前世闷在江府鲜少外出,这回权当去游山玩水,印象里喻州案并无多少波折,也非真正助力江逢昼登上宰相的契机。

    或许自己能从前世未尝参与过的事件里找出害她之人的蛛丝马迹。

    江逢昼没有在参月阁待很久。

    戌时,钦序来请岁萦去长青居。

    美其名曰,提前了解喻州人文。

    她进去时,男人正在翻阅有关鬼胎案的卷宗,座旁新添一把椅子。

    岁萦就坐上面,边打哈欠边三心二意地看书。

    大约是哈欠声吵到了他,江逢昼头不抬地扔给她一叠碧瑶签:“自己画画。”

    养小孩子吗?

    岁萦轻哼一声,抱着纸,后脑勺朝他。

    大晚上的嫌自己一个人看书无聊就抓她来,不让睡觉,真是讨厌。

    她画了个四不像的江逢昼,在周围画几条大尾巴狗,再在他额头上添个王字。

    简称狗王。

    岁萦笑得肩膀一颤一颤。

    没画几张,她头垫着胳膊,眼皮打架。

    江逢昼转眼瞧她的时候,岁萦已睡着了。

    他放下笔,欲唤人抱她回参月阁。

    青灯明昧,少女睡颜柔静,呼吸清浅。

    心底泛起涟漪,他打消了原先的念头,长臂一捞,格外细心地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跟没有骨头般,岁萦软绵绵地歪在他怀里,像只小兔。

    江逢昼伸手理了理女孩的鬓发,她安安静静地趴着,偶尔嘤/咛几声梦呓,他轻轻拍着她后背,哄睡婴儿似的,左手搂着她,右手批阅卷宗。

    小半时辰,江逢昼读完了所有,困怠地揉眼,岁萦仍是没有醒。

    他只要稍稍大幅动作,譬如去够远一点的东西,女孩就会浅睡眠地挪动身子,头愈发埋进他的颈窝,蹭得他痒,遂作罢。

    瞧不见她的脸,江逢昼叫醒无果,只得挨近些,手掌托着岁萦的下颏尖,收拢。

    只消不轻不重地揉捻,女孩便稍稍侧过脸,唇到鼻到目。

    江逢昼眼珠不错地盯着。

    他审视得专注,不觉她微微撩起眼皮一息,复快速合闭,仿若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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