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将至，身上单薄的衣物挡不住呜呜作响的风，天空乌云密布，空气闷热。

    木曦躲在山洞里等待将要来临的大雨，顺手把手中青色的苹果掰成两半，递给身边的男人。

    “……你叫木曦？”

    木曦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三分不确定，两分新奇，还有五分“你的苹果怎么这么酸”。

    咬了一口酸到掉牙的苹果，木曦点点头，阴阳怪气地回答他：“是的，那个英明神武、霞姿月韵、无所不通的全璃月偶像岩王帝君的废物眷属。”

    棕发男人听出她的阴阳怪气，哈哈笑了两声，爽朗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弥怒。”

    木曦听甘雨讲过，摩拉克斯座下有四只夜叉。而其中之一的岩夜叉，心猿大将，就叫弥怒。

    甘雨当时还多说了几句。在上一场战役中，心猿大将和她都受了伤，目前在养伤。只不过，她在绝云间养伤，而弥怒一人跑来了荻花洲。

    雨水落在山间，风带着雨吹进洞口，木曦皱眉往山洞里多挪了几分。

    弥怒却不受影响，好奇起她怎么出现在荻花洲：“我没打听错的话，你当初降生地点应当是在绝云间……我听说如今是归终在照顾你，归终这时应该在归离集。”

    “……请不要告诉归终小姐我在这里出现过。”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算上今天中午的事，你欠了我两桩了，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今天中午——

    弥怒在荻花洲某条普通的河里钓鱼，然后木曦人体打窝……咳，就是掉河里了。

    被弥怒从水里捞起来的木曦表示自己会游泳，但是弥怒坚信她是失足落水的。

    木曦也不好解释，她总不能说因为自己头上的桂花枝招来马蜂，她赶不走，于是想去水里给自己抓两条鱼加餐……

    吃完酸中带涩的苹果，木曦叹气，告诉他：“因为我目前在离家出走。两周前，我意外炸毁了归终的一片实验田。”

    这是她准备的官方说法，而实际原因是，她感觉再待下去就要见到摩拉克斯了。

    对方很忙，木曦猜测对方也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与时间，她担心自己见到对方后系统突然跳出来什么强制任务，就决定提前跑路。

    木曦离家出走前给归终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带上了对方特地为她研究的用来护身的灵巧机关。

    将灵巧机关和手中特别多的百无禁忌箓掏出来，木曦在弥怒不赞同的目光中为自己辩解：“我带了非常多的百无禁忌箓。”

    百无禁忌箓木曦在初到璃月港那几天就用过，这种东西中不知道蕴含着什么能量，用处很多，又可以用来防身。

    本来还不赞同她独自一人外出的弥怒看到她手中那么多的百无禁忌箓后，忽然就没了那份顾虑，又提醒她：“这一带的北方不太安全。”

    *

    木曦抬头望着又要下雨的天空，无奈地叹口气，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中。

    她听取了弥怒的建议，选择了前往与北相反的方向。

    然后她就迷路了。

    而更令她迷茫的是，离自己大概几十米的路边还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木曦一边腹诽“路边的野男人不要捡”，一边手里捏着几张百无禁忌箓走过去。

    对方的身材并不像是男性，身旁掉落了一把弓，但是这种蓝色的头发怎么这么眼熟……

    鲜红的血从少女额头上流下来，和头发糊在一起遮住了半张脸，木曦伸手拨开对方脸上的头发，她见到一张熟悉的脸，一时愣住。

    是之前在璃月港照顾过自己的甘雨。

    细如丝的雨水点湿衣服，木曦张望着寻找有没有能躲雨和临时落脚的地方。

    山间忽然炸起一阵金光，顷刻之间，雨越下越大。

    木曦捏了捏手里的百无禁忌箓，隔绝了雨水和自己的接触，她蹲下来，想要将甘雨扶起。

    刚碰到对方的肩膀，地上的人就发出了痛苦的梦呓声，挣扎过后，甘雨猛地睁开了眼。

    甘雨一脸懵然，木曦摇摇她的手，说：“你醒啦，怎么——”

    巨大的雷声落下，山石滚落，覆压了她的话。

    尖锐刺耳的怒吼声仿佛要刺破耳膜，木曦下意识地张开嘴，抬头望向传来嘶叫声的地方。

    不远处，坠落了什么东西。

    她难以认清那是什么“生物”。

    木曦看到它的第一眼，想到的是鸟类与……植物的结合体。

    它被长.枪贯穿胸腹，头部被一支凭空划破的利箭钉在巨石上，带有羽毛的翅膀烧黑了一半，另一□□毛脱落，化作尖锐的冰刺，在空中蓄势待发。

    木曦的视线追随着那支箭，见到一名青年。

    青年立于它面前，手中拿着一把弓。

    风和尘埃裹挟着对方的白色袍子，他戴着白色兜帽，身后飘起一段长长的发尾。

    木曦想起来她穿越以来在绝云间见到的第一个人，摩拉克斯。

    那时她因为剧烈的疼痛没能看清对方的脸。

    风吹落掉青年的兜帽，在看清他脸的那一瞬间，木曦想到，有点眼熟。

    然后她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风短暂地停止了一切，风暴的风眼有一种诡异的平静，雨水不再落下，其他声音也消失。

    数不清的冰刺在他的身侧，甘雨猛地起身，双手掐诀，指尖溢出冰蓝色的微光。

    两秒后，甘雨虚弱地咳出一口血，掐诀被打断。

    木曦还没来得及问她发生了什么，下一刻就发现那些冰刺的目标并不是那个飘在空中的青年。

    冰刺带来巨大的风浪，极寒降临时，眼中的一切被白光侵占，木曦什么也看不清。

    提瓦特大陆并不和平，这里充满了危险与怪物。

    此刻她只是普通的人类，在这些危险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

    金色的岩牢禁锢住自己和甘雨两个人，攻击落到岩牢上，化为乌有。

    等木曦回过神来，被她插在头发上当做发簪用的桂花枝已经飘在空中，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辉。

    甘雨十分惊讶地看着自己，而木曦在想：

    这是魔神战争。

    这是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

    她呢喃着某人的名字，咬了咬后牙槽。

    在璃月港说下“before sunrise”的自己，其实想说“露水情缘”。

    可是她又觉得这个成语的挑逗意味太重了，她本意只想表达“萍水相逢”。

    想着反正下一次肯定见不到，木曦就从嘴里蹦出来一句英语。

    ……反正下一次肯定见不到。

    *

    归离集，某处临水木亭。

    长达半个月的离家出走计划失败，木曦坐在亭子里，把插在头发里的桂花枝拿下来。

    甘雨的伤养好了。

    或者说，用养这个字不太准确。木曦最初认识她时，她就留在绝云间养伤，伤养好后，很快又再次投入了魔神战争。

    即使木曦在荻花洲见到甘雨时对方头上的血止不住地流，但是甘雨现在身上一个伤口都没有。

    她看起来被什么能力治愈了一样。

    木曦望着浮在手心的桂花枝，将它递给归终。

    归终一脸认真地看向还是花苞模样的桂花，思索着：“所以你的能力是治愈伤口？”

    木曦摇摇头，在脑海里寻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是生机。我只是在引导他人体内的生机。”

    不断被引导的生机使身体的旧疾新伤一并治愈，但她本身并不懂任何治疗方法。

    第一次获得这种能力的木曦也不懂什么叫做“适量”，过多的生机让甘雨意外陷入了昏睡。

    “理解了。”归终点点头，又问，“所有生物体内的生机吗？”

    木曦想给对方一个准确的范围，却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冒出来一句：“……我能感受到的一切。”

    “那有时间研究看看好了，”归终宣布完，抬头看了眼烧得通红的余晖，想起来目前依旧昏迷的甘雨，“我还要去和留云解释一下甘雨的情况，木曦你自己先回去吧。”

    留云借风真君是甘雨的师父。

    木曦插科打诨地表示你安心地去吧，我要在这边多看会儿风景。

    然后她被归终没收了灵巧机关和全部的百无禁忌箓。

    归离原最初是归终的领地。后来归终与摩拉克斯结盟，如今的归离原由摩拉克斯与归终共同护佑。

    夕阳染红天际，水天一色，她望向远处河面上含苞待放的莲花，手指捏了捏桂花枝上面的花苞。

    一抹淡淡的白光从桂花枝上飘出来，飞向那朵未开的莲花。

    几息之后，莲花开放。

    木曦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的存在。

    她已经不再是普通的人类了。

    从桂花枝飘出来的白光游走一圈，向木曦的身后飞过去。

    木曦回头，奇怪归终为什么又回来：“百无禁忌箓你不都是拿——”

    河里的鱼跃出水面，说了一半的话被她硬生生地咽回去。

    男人面上的情绪很淡，在注意到她的注视后，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他的兜帽已经摘下了，衣摆被风吹起来。在木曦的视角看，对方金色的眼睛微微发亮。

    手臂是一种纯黑色的类似岩石的质感，黑色的肌肤直到肩膀处，上面有着漂亮金色纹路。

    木曦感觉自己舌头打结，她盯着对方的脸，好像半个世纪都吐不出来一个字。

    最后她下意识地邀请：“过、过来坐坐？”

    摩拉克斯摇头，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半晌，游鱼第二次跃出水面，泛起涟漪，木曦出声问他：“眷属，都应该做什么？”

    青年看穿了她的意思，于是开口说：“聚集于此的大家多数与我定下过契约，又或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你若不愿意，也不必做我的眷属。”

    他确实短暂地头痛过木曦的存在。

    她是他来到提瓦特大陆时，随手插在绝云间的一截桂花枝。她在那片土地上生长三千余年，化身成灵。

    他赋予了她生命，给了她名字，亲自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

    对于摩拉克斯来说，他天然就有要照顾好木曦的责任。

    木曦了然。她站起来走近对方，决定摊牌：“摩拉克斯，我们继续来玩快问快答吧。”

    他没有表示拒绝。

    “璃月流通的货币叫做‘摩拉’，这个名字的来源与你有关。摩拉是黄金，对吗？一种贵金属。”

    “是。不过，摩拉不仅仅在璃月流通，这是大陆上的通用货币。”

    金的原子核序号是79。

    黄金是不可再生的，因为它们是宇宙中恒星死亡后形成中子星合并产出的，那是超新星爆发才能产生的东西。

    “玉蕊观中犹得誉，下一句接什么？”

    “……木樨岩下尚驰声。”

    宋代杨泽民的《浣溪沙》，木曦想到。提瓦特是架空世界，没有朝代更替，也不可能有这个人。

    “你知道我灵魂来自异世，对吧？”

    “嗯。”

    “所以，摩拉是如何产生的？”

    “……”

    摩拉克斯停顿了。

    木曦不清楚是不是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东西。

    随后，她听到他说：“大陆上流通的一切银钱都是我的血肉。”

    木曦哑然，愣了几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是认真的吗？”

    在木曦疑问的话中，青年摊开手，掌心划破一到伤口，伤口之上凭空出现许多金黄色的硬币，正是她曾在璃月港使用过的摩拉。

    她认真地注视许久，然后拾起对方手中的摩拉，将它抛向空中，又再次接住。

    金币摩擦的声音在此刻分外清晰，少女说道：“在我的世界里，黄金是不可再生之物。因为它，诞生了无数真理，因为它，引发了众多灾祸。”

    “但我生活在一个人们向往的、和平的国度，不懂什么叫贫穷、饥饿、战争。我所生活的世界里也没有神力、元素力，我呢，之前只是一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你实在不必对我抱有责任。我也不是很喜欢用‘责任’这个词来形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她讨厌系统以及系统为自己所准备的攻略对象。

    虽然系统声明这是平等自愿的交易，但木曦不这么认为。

    系统在她濒死时出现，询问意识模糊地她想不想要活下去，如果想要活下去，就与它做个交易。

    想要活下去的生理本能替她答应了这场交易。但活下来的自己没资格吐槽系统的做法，因为她如今确实是因为系统的能力而活着。

    所以木曦对“摩拉克斯”这个攻略对象的存在一直避而远之，也曾站在几千年来巨人的肩膀上对这个世界存在“帝君”的说法而嗤之以鼻。

    人人生而平等的世界不需要君王。

    但是现在，她觉得摩拉克斯是位很有趣的魔神。

    他也会驻足在绝云间的某处等待日出，会在街边茶摊喝很苦的凉茶，会自带难用的方杯子，也会包容自己许多冒犯而无聊的问题。

    他璃月百姓口中慈爱的帝君，仙人眼里不容忤逆的帝君。是武神，是契约之神，也是以自己的信用为人类的一切做担保的贵金之神。

    他会告诉自己，如果依旧想要做普通人，那就不必担起这份责任。

    木曦将接住的摩拉递还给他，随后，手指在他手心点了点。

    白光漫过，青年手心的伤口被愈合，摩拉躺在他的手心，木曦将手搭上去。

    “如果可以，”她说，“让我也成为你的助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