莼鲈之思

    夜里,东院。

    段满枝自宫中一回来,便迫不及待的唤了游隼,结果自是找不出什么的,这本就是许久之前的事儿了,即便是留下点儿什么蛛丝马迹,如此下几场雨,后又覆了雪,便是有,想来也被冲洗的差不多了。

    只是当初大哥哥说,白先生的尸首是在关雎宫和景和宫交界的小道儿上找到的,她只得又唤了游隼进来,“如今关雎宫中住的是何人?”

    “是莺贵妃。”

    段满枝只拧了拧眉,“那景和宫呢。”

    “是帝后盖容氏之居所。”游隼又道,见段满枝面上愁楚,索性便把周遭一圈儿挨着的宫殿尽数说了,“关雎宫北面是垚眀诸殿,是如今还未在外开府的皇子们的居所,西北面是御花园,西面隔了一条大道便是景和宫,南面和东面则是娴妃和静妃的居所。”

    段满枝闻言稍顿了顿,垚明殿竟也在那附近,也就是说,姜全卿依旧没有完全的洗清嫌疑?他大可杀完人以后将尸首丢弃在小道儿上,便在那垚眀殿附近,他定是十分熟知周遭禁军巡逻的规律的,可是动机是什么?他与白先生此前应该并无交集才对。

    段满枝随即又唤了缝叶和咬鹃进来,“你们二人当中,一人紧跟介炳蛰的动向,一天之内何时出门,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儿,又是什么时候回府的,每日都要叫人送来一一与我报备。”

    “另一人则去替我寻那介炳蛰如今尚在人世的亲眷,找到之后不必打草惊蛇,只管看住动向,若是有人对他们不利便要暗中拦下,若只是将他们带离便远远跟着,时常告知于我他们的动向。”

    “还有地雀。”段满枝道,地雀如今还在外头,替她看顾着那从东南西北得来的消息,据说那人儿如今便在乡下耕地采茶,活的倒也逍遥,只是这日子怕也不大久远了,“唤人转告于他,一样不要打草惊蛇,暗中护着那人的性命,若是有人将其带离便远远跟着,总之不能让他就这么闭上嘴了。”

    “是。”二人异口同声,随即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见人离去,段满枝当即要来了笔墨,她如今关于原书的记忆渐失,现下若要她仔细的去想其中的某一件事或是某一个人,她已是想不起来了,便像是在花宴上看见胡窕蓉,若非秋桑告知于她此人是谁,她是断然不会怀疑,或是想起有关于胡窕蓉这个人的一切的,如今尚且存在于脑海中的不过是从前早早就想过的,或是大致的梗概,若是想要再细些,那已是万万不能了。

    她尚且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究竟会不会忘掉有关原来的一切,变成真正的段满枝,所以现下唯一的办法便是用纸笔记下来,完完整整的,将现在脑海中能想到的一切丝毫不差的全都记下来。

    东院一角彻夜掌灯,段满枝虽是还不太习惯用毛笔,但如此写满数页已是能够熟能生巧。

    秋桑便倚在她案边,途中半梦半醒的起来数次,次次看向自家小姐都是欲言又止,见其如此执着的要将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尽数记下来,说什么也不听,实在劝阻不下,于是只得静静替她添了灯油,以保那烛火彻夜不灭。

    直到天边将将泛起了鱼肚白,段满枝方才搁下了纸笔,她原本想着只记下书中所述便好,可是写着写着便又在想,她是否也会就此忘了白仲英?忘了她爸妈?忘了小柴?忘了原来所有的一切?于是笔尖堪堪在书中剧情末尾处停下的时候,她脑海中的思绪却依旧翻腾,直到手上的动作再次带起笔尖,于是便一直写到了现在,几乎写尽了她这二十一年来所能记得的生平,竟也不过只是寥寥几页纸罢了。

    都说夜里人的情绪最是敏感,若说她不害怕那是假的,只是现下看着天边泛起的白光,她的情绪忽然又平静了,也许是放心于,该记下的全都记下来了的缘故。

    熄了依旧燃烧着,足足陪伴了她一整夜的油灯和蜡烛,又替秋桑盖了外袍,随即顾自披了件斗篷出门去了。

    她没走远,便在院子里头转了转。

    昨夜的雪似乎下的比之前大了些,也是,马上冬月十四了。

    她的院子里没有梅花,如今这么冷的天,花圃里的花都尽数谢了个干净,留的一片墨绿上头盖了厚厚一层白。

    她提着裙摆在院子里头踩了好长一串脚印,直到负责扫洗的女使们都起了床,一出门便陡然瞧见自家小姐在院子里头走动,还以为是起晚了,吓上好大一跳。

    段满枝只摆手,让她们各自忙活去,随后又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回了屋子。

    段满枝特意让秋桑备了个小盒子,待那几页纸晾干之后,平平整整的尽数摆进了盒子里,珍惜的很。

    她若是忘了,往后的回忆可就靠这几张纸,不过她猜,她一定会把这几页纸当成是抄录下来的画本子给扔了。

    收拾过后,一如往常,段满枝先行梳洗打扮,再去北院儿给柳氏请安,然后一同用早膳。

    一夜未眠,现下竟也不觉困乏,只是今天这早膳便热闹了,段满枝一进院子便有所发觉。

    果真,今早康氏和谈氏来的都比平日里早,想是来打听昨日花宴的事儿的。

    段满枝只朝三人问了早安便静静坐在一旁,朝来福招了招手,那小狗崽昨日跟了两位姨娘一天,现下竟是亲近她们不少,也会滚在脚边蹭了。

    段满枝只左右看一眼,悄悄撕了一瓣儿煎饼扔在脚下,果真,来福顿时颠颠儿的便跑回了她脚边,随即乖乖趴了下来啃那香喷喷的煎饼。

    这见吃使舵的小家伙!跟她家小柴一个德行!

    段满枝只用脚尖儿悄悄在桌子底下蹭了蹭那毛乎乎的小肚皮,随即看向那已经按耐不住出声儿的主儿。

    只见谈氏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又看了看柳氏,面上笑意已是藏不住,“夫人,听闻昨日在花宴上,五皇子竟是邀了我们昭儿独自出去走动?可是真的?”

    段满枝闻言却是眼皮也不抬,依旧喝着碗里的甜汤,只听柳氏无奈回了一句“真的”,想来昨日一回来,她大姐姐便被谈氏迫不及待的审问了一通,不过是碍于柳氏在宫中应酬了一天疲累的很,方才憋到了第二日,却已是刻不容缓,今早才来的这般快呢!

    见谈氏已是开了头,康氏方才柔柔道出了声儿,“那我家柏儿呢?夫人昨日可瞧见我家柏儿有什么心仪的姑娘家没有?”

    柳氏却是无奈看她,“柏儿这孩子是你亲生的,你难不成还不了解他的脾性?他便与他哥哥一样,像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有主意的很,昨日下午两人便在那看台上生生坐着看了两个时辰的球赛,便是有姑娘家看上他们,他们也无意交谈呀!”

    见康氏略显失落的垂了垂眼,柳氏只好心宽慰她,“那兄弟两个都是主意大的,偏生除了婚配之事以外,处处做的周全,都不好责备,你呀,便放宽心些吧!莫要强求,缘分到了,那孩子自然就开窍了。”

    见柳氏如此说,康氏也只好点了点头,也罢,两个嫡子都还未有着落呢,她不急。

    谈氏只顺势接过了话茬儿,“依夫人的意思,觉得那五皇子与昭儿相处如何?可有着落?”

    柳氏却是略略思索,“有无着落我不知晓,不过昨日昭儿回来时瞧着面上喜悦,这便是好的。”她当即点了在座的当事人,“这不,人就在这儿,你哪还用的着问我呀?”

    那段满昭见话头陡然落在了自己身上,顿时红了耳朵,“这…姨娘昨夜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哟!瞧瞧!还脸红呢!”谈氏见状,自是觉得段满昭那是姑娘家的娇羞,顿时更乐的慌,当即满目憧憬,“这若是嫁给了五皇子,再不济也是亲王妃,下半辈子便不用发愁了,若是再生个儿子女儿的,你呀,便等着享那富贵吧!”

    段满枝闻言,却是满面愁楚,这事情的发展方向当真是要愁坏了她,先不说段满昭对姜全玺是不是真的有意思,只是现下光是谈细春的态度便够她忙活一阵子的了。

    “那五皇子如今已是有了亲王妃,后宅更是纳了三房妾室,大姐姐若是嫁过去,顶多只是个亲王侧妃,自古皇家后院最是多阴险丑恶之事,大姐姐性子这般娇柔,恐要受了欺负,况且,那五皇子如今后宅尚空,日后怕是少不了填上,如此,谈姨娘也舍得大姐姐嫁过去吗?”

    段满枝原不是想要挑拨,不过是将最遭的状况尽数扒出来摊在了明面儿上,可是现下瞧着这一桌子的欢声笑语都因为她这一番话僵持了下来,顿时便连她自己都觉得刚才的那番话是带了酸气儿的。

    谈氏闻言只与康氏对视一眼,收了面上的笑意,不明所以的摆了摆手,“这…亲王侧妃也不错嘛,昭儿是庶出,皇家又有多少正妻的位置是庶女坐的了的?古往今来,一双手便能数的出了,亲王侧妃已是极好。”

    段满枝当即便有些恼怒,她这说的是什么话!岂非是给自家女儿自降身价!

    “那大姐姐的安危呢?姨娘莫非也觉得没什么不成?可不是人人的后宅都像是咱们宣平候府似的安宁!况且那五皇子如今都二十五了,大姐姐可才十五岁!”

    她就是看不得一棵好白菜被自家人送去那破猪圈子里!

    “你…你这忽然生什么气呀?真是…”谈氏甩了甩帕子,赶忙看了看柳氏,也不知这小丫头今日是搭错了哪根筋了,“况且,二十五,这不正是大好的年纪吗?怎…怎么了?莫不是我如今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这些小姑娘新潮的做派了?”

    段满枝闻言只顿时一噎,是她想错了。

    当下的社会,一个年长的男子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已是再正常不过,她竟是一时被气昏了头,便连这点儿都没想到。

    谈氏见她陡然冷了面色,却是暗暗撇了撇嘴,轻声嘀咕,“你不也跟那十一皇子有所走动?怎的…便不许我家昭儿嫁入皇室了?”

    “姨娘!”段满昭闻言,赶忙拍了拍谈细春的肩,知晓她那是又犯了口无遮拦的毛病,随即看向段满枝的方向,却见那座儿上的人儿已是甩下筷子离去了,顿觉些许诧异。

    段满昭诧异的是,这么多年,段满枝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从未,即便是从前谈细春的话再不过脑子,也没见过她二妹妹如此甩下筷子便离了席去,连柳氏也顾不得。

    段满枝如此一走,北院儿的一行人当即便愣在了原地,纷纷面面相觑着。

    段满昭赶忙起身,“母亲,姨娘,莫急,昭儿这便去看看。”说罢,那步子已是飞快的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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