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仍然放着。
偶然间,沈煜川发觉向往已经好久好久没和他说过话了。
“向往?”
没有应答。
一低头,却发现她靠在自己身上熟睡。
沈煜川笑了,帮向往掖掖被子。
视线落回电视,只不过音量被降低许多。
怎么会这么可爱。电影的情节看不下去,他的脑海早已被向往的睡颜疯狂占据。
沈煜川情不自禁拿出手机,偷偷拍下毫无防备的她。
只见白光一闪。“怎么回事,闪光灯忘关了。。。”他皱眉喃喃。
身边的向往动了动。辛亏是没醒,砸吧砸吧嘴她继续睡觉。
沈煜川松一口气。然后又一脸满足地看着她的睡脸。
怎么这么能睡,和小猪一样。他心想。
起身去浴室淋浴,接着他换好睡衣躺下。
电影仍在放映。只不过沈煜川换了一部。
他抱起沈小狸:“小狸……你是小夜猫子的对吧。”
不知过了多久,向往迷迷糊糊睁开眼。“嗯…几点了?”
“一点。”沈煜川侧身转向向往,摸摸她的头,“怎么醒了。”
向往把脸掩遮在被子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梦到了好奇怪好奇怪的东西。”她犹豫着开口。
“我梦到一只小黄狗诶。”
沈煜川不语,静静听着她说话。
“我梦到一个灰蒙蒙的雨天,我在街道上跑。路面湿滑,行人撑着伞,似有似无般从我身边经过。”
“大雾似牛奶般迷朦。我一直跑啊跑啊。我隐隐约约看见雾的尽头有抹不一样的色彩。
“我渐渐看清了。一只小黄狗倒在地上。”
“它死了。”
沈煜川轻轻在向往额上落下一吻。
“没事,醒了就不怕了。有我呢。”
向往没有反应。“你刚刚是说…凌晨一点?”
他点点头。
“那你怎么还不睡?”
“我刚想关电视呢。”
沈小狸跑来蹭向往脸。
然后它又翻身露出粉红的肚皮。
向往笑了。“我觉得我应该回去了。”
“真没想到我会睡着,这纯属意外。”
沈煜川下床。“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我送你到你家门口。”
走在街上,周围异常寂静。
只有灌木草丛中的蛐蛐声分明。
许久她到家了。果然,家中无人。
随便洗漱,她忽然睡不着了。
干脆从床上坐起身,翻开日记。
“哎哟,我怎么空了这么多天。”
接着她点开了台灯。
过了几天,分数出了。
江丹握着向往的手。
两人皆紧张不已。
“你准备好了?”
“嗯。”
笃定按下回车键。
母女俩沉默。
“能上一本吗?”
向往无言。“根据往年……这刚好卡在分数线左右。”
“我还是听天由命吧……”向往双手合十祈祷。
四天后公布了。
仅仅相差一分。
向往脸上阴云笼罩,闷闷不乐。
她出房门想拿瓶水,却听见隔壁房里,长辈窃窃私语声。
“只差两分……”
“她果然还是没用的废物。”
“哎你别这么说,往往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怎么了,不还是考不上一本。”
接着寂静了。
向往低头,刚想离开,却又听见“向意玖”三个字眼。
“反正她肯定没什么用了,向意玖也死了,那把琴要不卖了吧。”
“岁岁不是想要那个扭扭蛋吗,卖琴的钱都给岁岁买扭蛋……”
向往愤怒不已,扭动门把手想冲进去。
结果门却被锁了。
“你别想打我琴的主意!”
她环视客厅,小提琴早已被陈国章拿进卧室了。
向往眼睛红了,疯狂拍打着门面。“开门!把我的琴还回来!”
江丹想下床,却听“啪”的一声。
陈国章把琴弦掰断了。
“书都读不好,拉什么琴!”
断弦的声音向往最清楚了。
因为向意玖轻生的前夕,她为向往,拉了最后一首曲子。
奈何最后一个音还没拉完,弦就断了。
可惜她再也没有钱来换弦了。
那日过后,也再也没有向意玖了。
向往怔在原地。
拍门声戛然而止。
“开…门…”向往磕磕绊绊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江丹反应过来,急忙下床。
“往往……”
向往似是没有听见般,绕开江丹,一把夺过三弦皆断的琴。
“往往,你去哪?!”
向往头也不回地冲出门。
街上下雨了。
眼中溢满泪水,向往不顾一切向远离家的方向跑去。
顶着雨,稍许步履维艰。
“陈国章我真**服了!”
她一手提琴,一手覆头遮雨。
路灯还是橙黄透亮晕影,光下雨滴珠也似的垂滴,那是雨帘。
不知跑了多久,她气喘吁吁停下。
一看手机,才发现沈煜川发来消息:“睡了吗?”
向往没心情回复,敷衍了事:“没。”
“那我们今天去夜市逛逛吗?还有,你相机落我家了。”
她没理他。
“哎不对,你成绩是不是出了?”
我靠,又来成绩。向往烦躁,干脆不去看手机。
将其塞进口袋,她继续向前跑去。
口袋里却震动不停。
“啧,”她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又要搞什么。”
“怎么不回我了?”
“不太……理想吗?”
“那我不问了。”
“向小姐,你理理我呀。”
“你怎么了?”
“还好吗?”
“向往?”
向往重重地打字:“外,面,在,下,雨。”
对面明显沉默了。向往也不去管他,刚想熄屏,却忽然传来消息:“你在外面?”
“嗯。”
“这么晚…你在外面?”
“我说了我在外面!”
“还在下雨啊,你打伞了没?”
“没有!”
沈煜川打来电话。向往不接。
又打。
向往还是不接。
他不依不饶。
第三次,向往终于接了。
“你想干嘛啊,我都说了我在外面!我没打伞!还有什么好问的吗!”
“不是你这十一点了下着雨不打伞一个人跑出家门,我怎么会不担心你!”
“你现在在哪?”
“你别管了。”
“不行,我不放心你。”
“我都说了你别管了!”
沈煜川耐着性子:“听话……”
“我也不知道啊!”
“啊?不是你这你…”
“我出门了,你周围有什么标志型事物?”
“汀城街西段。”
“具体哪里?”
“汀城街西段256号。”
“不远,我马上来。”
她看了看左手那破碎的琴,琴弓弓毛寥寥。
“还能用吗。”她喃喃自语。全身淌水。
试着去拉琴,声音穿透雨幕,和沙沙雨声融为一体。
“今天过后,这琴就算坏了。”她眼眶泛红,“妈,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向往狠狠抹一把泪,又行走在阴影中。
与此同时,沈煜川撑一把大黑伞,匆匆出门。
“臭婆娘,怎么又受委屈了。”他急不可待,可风雨从反方向袭来,阻挠。
干脆不打伞了,执伞只身跑去。
跑到256号,四周却无人。
他焦急万分,又拿起手机。
“你在哪呢!”沈煜川对着电话吼道。
向往被他这么一吼,强忍着的泪瞬间溢出。
沈煜川只听电话那头啜泣,慌了。
“不不是,往往,我不是有意要吼你的……”他磕磕绊绊说道,“我太急了。”
“我琴破了。”
“你在哪呢?”他答非所问。
“不知道。”
“你往哪跑的?”
“不知道。”
沈煜川没辙了。
“你发定位。”
不一会,一个定位发来。
“我在一个路灯下面。”许久,向往打字道。
“这街上到处都是路灯!”
“我好害怕。”
“我来了。我快到了。”
穿过雨幕,沈煜川看到一个姑娘蹲在地上。
蹲在地上,靠着路灯杆子,环抱着腿,把头埋在双膝。
他看清了。是向往。
冲过去,蹲下,又一把抱住她。
“好了好了,没事了,别害怕,我来了。”
他又撑开伞,遮雨。
向往在他怀中颤抖。
沈煜川一手轻轻摩挲她的背。
“不哭不哭……”
话没说完,向往放下琴,双手环搂住他的脖子。
“蹲在地上赃,我们站起来好不好?”
向往点点头,却紧搂着沈煜川死不撒手。
无奈,沈煜川带她站起来。
向往只觉得头晕目眩,似要倒去。
他赶紧扶住她。
“没事了,没事了……”机械般重复。
见向往不再颤抖了,他又开口:“往往,缓点了吗。”
“嗯。”
“发生什么了?”
向往又开始止不住哭泣。
“我的琴破了。”
沈煜川一惊,松手想去接过向往手里的琴。
“你不要放开我。”向往把他搂的更紧了,“不要离开我。”
“我没有要走的这个意思……”
“你不要松开我。”
沈煜川又抱住她了。
向往微微摇头,贴在他肩上擦眼泪。
“我的琴弦断了三根。”
“是被陈国章扯断的。”
“陈国章他骂我……”向往哭了,“他骂我是个废物。”
“他还说我我读不好书,不配拉琴。”
“他把我妈的琴搞破了。”
“我亲妈。”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除了日记以外最后一件东西了。”
“我好想我妈妈。”
“我没考上一本线。”
“差一分。”
“我感觉没什么人真的喜欢我的。”
“也许我真的是个废物。我真没用。”
“反正我什么都做不好,连我妈的琴都保护不好。”
“沈煜川,要不我去找我妈吧。”
向往抬起头,望向他。
沈煜川抬起手,放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听话,不可以。”
“首先你不是废物。首先你爸说的话都是放屁。”
“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你怎么会没用呢。你拉琴多好听。”
“可是琴坏掉了!”她呜咽一声,随即又低声哭泣。
“我妈走的前一晚上,她为我拉了最后一曲。”
“但是琴弦断了,她终究是没有拉完最后一个音。”
“我就听见嘣的一声,她缓缓放下琴,转头对我笑。”
“自此我再也没看见她笑了。”
“我再也看不见她笑了。”
“我再也看不见她了。”
“如今我又听见琴弦断了。三根。”
“我还是没有保护好妈妈的琴。就如同我还是没能留住妈妈。”
“我没能留住她。我没留住小狸花。现在我没留住她的琴。”
“沈煜川,你会不会有一天,也离开我了。”
“我能不能留住你。我能不能不再流离失所了。”
“我能不能有一个真正可以依靠的人。”
“十岁那年,我被陈国章从郭轩家接出去。”
“自此,我每天都在害怕。我害怕他哪天又喝醉了,又要打我了。”
“十四岁那年,他把江阿姨接回家。”
“我受不了了。我觉得我妈太可怜了。”
“我觉得,江阿姨太不幸了。”
“后来我遇到小狸花。它像一颗流星一样,在短时间内给我带来温暖和欢乐。”
“但是很快它也离开我了。”
“它被小孩玩死了。”
“后来陈邃出生了。我每天在家胆战心惊,生怕惹怒他们一家,然后把我赶出来。”
“而现在,我遇见了你。一开始我害怕你会像我爸那样。但是你对我好好啊。真的好好啊。”
“所以我不想你走了。但每当我以为可以安心的时候,我爱的那些人和事物,接二连三地离开我。”
“所以我一直认为是我太贱。我就不配拥有那些美好的人和物。”
“小时候,每当我看见那些可爱的小姑娘,被爸爸妈妈牵着,笑着,吃着糖蹦蹦跳跳,我就很嫉妒。”
“凭什么我没有。凭什么我不能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
“我看见她们可以穿好多好多漂亮的小裙子。她们穿着公主裙,我也想要。”
“我在郭家的四年,我本来都快要被那些美好、那些幸福所灌醉了。”
“但是我终究不属于郭家。那四年,我就像一个小偷。那些所谓幸福,都是我偷来的。”
“我就是一只下水道的老鼠,在阴影里,觊觎别人的幸福。”
“四年的糖妄使我忘却了现实。”
“但是我好想自私一回啊。你能不能,只属于我。”
“你能不能不像他们一样。”
“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
向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煜川看着她抖动的肩膀,她又在颤抖。
他心疼了。
“好。”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我不会离开你了。我…我会让你像别的小女孩一样。”
“你是我的小女孩。”
“你是我的小公主。”
“这几年…我来迟了。”
“我应该早点知道的。”
“对不起。”
他还是撑着伞,抚摸她的头。
“我……”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说实话,其实看你受委屈,我很难过的。”
“你所喜欢的那些人和物,其实并没有离开你。”
“有一个很美的说法,是这人世间只不过是一场梦。”
“只不过,这场梦特别特别长,特别特别久。”
“那些离开的、逝去的,其实都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你。”
“或者说,是在这个世间,以另一种形态默默陪着你。”
“你们终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这场梦很难忘,因为你经历了太多太多。”
“多到你忘记了许许多多曾经无意间做的事。”
“有些事过去太久了,连你自己都忘记了。”
“但总有人记得。”
“记得你以前的光芒。记得你以前所给予的温暖。”
“所以啊,不要觉得你是没用的。”
“你永远、永远,是我最好的礼物。”
向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就这么对视着。良久,沈煜川意识到自己说的话。
他耳根子红了。
“我们回家吗。我怕你感冒了。”
向往摇头。“不要,我不要回家。”
“我要去花田。”
沈煜川看着她,纠结。“好。”
他坚定牵起她手。“这边离花田很近,没几步路就到。”
几分钟后,他们置身幸运草中。
向往拿起那把琴,放置于肩上。
雨水的浸润使琴变得更老旧了。
大雨还在下,好在沈煜川为她撑伞。
“我妈未拉完的曲,”向往抬起红肿的眼,“我拉给你听吧。”
“但只有一根弦了……”
“我试试。”
她将弓置于琴弦上。缓缓地,悠扬的琴声从弦中传出。
伴随着雨声,时间仿佛只剩寂静了。
向往闭上眼。
沈煜川偷偷掏出相机。
一曲终了,最后一根弦,断了。
两人皆愣住。
“看来你这弦本来就该换了嘛。”沈煜川说道。
向往抬眼看他,正巧看看他举着相机。
“啊,你拍我!”她装着生气去抢相机。
拿到手上却发现是她的。“怎么是我的?”
“我不是和你说过,你相机落我家了。”
向往猛然想起。“对哦。”
“你拍我。”向往说道。
“怎么,向大小姐这么好看,我不能拍?”
向往笑了。
“好了好了,现在快一点了,回家吧。”
向往犹豫:“我不想看见陈国章……”
“回我家。”
“这个好!”向往蹦蹦跳跳。
沈煜川忙去给她遮雨。“诶诶诶,快到伞下边来,待会别真感冒了。”
“不听不听,下雨多好呀。”
向往冲出去,他在后面追。
半路她停住了。“累死,跑不动了。”
沈煜川把她拉到怀里。“都说了别跑,你偏不听。”
“还有多远的路啊。”她气喘吁吁道。
“蛮远的吧。”
“你背我!”她双手叉腰。
沈煜川笑了。“好好好。”
宠溺。
“我来撑伞。”向往接过他手中的大黑伞。
“你要…一直一直陪着我。”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向往脸上漾起笑意。
不知不觉到家了。
“往往,到家喽。”
他掂了掂背上的人。伞斜了,倒下去。
“睡着了啊。”
他捏捏她的脸。
又放下琴。
“往往,醒醒,你在淌水诶。”
向往呓语着什么,把脸埋进沈煜川脖颈。
小狸花跑过来,喵喵叫着。
沈煜川急忙将手指放在唇上,做一个噤声手势。
小狸花挠挠他裤腿。
这时背上人忽然说话了。
“川川我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呀。”
她半睡半醒,稀里糊涂。
沈煜川心中有了决断。
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