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酉时近戌时。

    昏黄的火烛在雾白的灯罩里跳窜,智高在前引路,陶颜霄有意放慢了脚步,在其身后的一丈远跟着。

    “施主,女舍客室到了。”智高的灯笼指了指眼前的平舍。他往后绕了一个道,选了一处偏角落的客室。

    陶颜霄站在屋外,四处漆黑,智高的灯盏晃荡着,发出幽暗的光。她停在智高身后的一丈处远,作礼再次答谢,“有劳智高。”

    晦暗不明的灯笼在智高油亮的脸上,半张脸在阴影下,割裂出阴阳两面。他察觉出陶颜霄的戒备,笑道,“颜宵施主,寺庙闲杂人等多,最近,又有朱大人协通家眷居于此,小僧是特意选了一处幽静的住所。若颜宵施主不喜,小僧再为你选一处便是。”

    智高笑着,面目在阴阳两面的晦明下更显狰狞。话才落,钥匙已经启开了门的铜锁,“姑娘请。”

    陶颜霄手指捏的指尖,摁进掌心,努力保持清醒,紧张的情绪已经冲淡饥冷之感。

    房间的灯点亮,她才慢步跨入门槛,“智高师父,时辰不早了,请早些歇息。”

    智高钉在原地,手上的灯滞楞在半空。停了半晌,才笑着点头作礼,“女施主也早些休息。”

    他说完,又停驻稍许,才往门外退去,阖上门时,又迟疑了一会儿,心道,要是能再见小娘子一眼,他可是心无遗憾了。

    陶颜霄咬着唇,最后道了一句“阿弥陀佛”,这才送走了门口的这尊佛。

    屋外,门阖上,伴着细碎的铜锁铃铛声。

    她舒了一口气,坐落至床头。

    门口的灯火离去,她卸下帷帽,才敢上前去锁门。

    “啊!”屋门外,似乎有人闷哼倒地的声音。

    陶颜霄松下的心,随即又提到嗓门口,耳朵附上门听,屋外又安静得出奇。

    她屏了一口气,蹑手蹑脚打开门,只听门口“叮当”一阵铜铁相撞的声音。

    “门被锁了?”她欲哭无泪,使劲晃了晃门,确信无疑。

    她下意识将门反锁上,戴上帷帽。

    桌上有四只茶杯,她将其中一只打了碎,捡起残破的碎片,捏在手里,随时等待着备战。

    忽听,“铛”得一声,一把白刃从门缝中间砍来,屋外“砰铛”作响,像是铜锁掉落地上的声音。

    陶颜霄不明屋外什么情况,将桌子拖至门口抵着。她的话凝噎在喉,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动向,嘴唇紧抿,手上的碎片瓷渣划破手指都未察觉。

    手上瓷片哆嗦地指向前方,红色的血,顺流指缝滑至白色衣裙,绽出梅花般的点状。

    门口有人道,“颜宵姑娘,我们是朱大人的人。”

    陶颜霄咽了咽口水,颤抖的手稍松懈下来,落至裙边,“外……外面发生什么了?”

    她问道。

    小心移开桌子,打开门,见两名身穿玄色束身衣的男子,守在屋外,抱拳道,“姑娘放心,那个和尚已经处理了。”

    陶颜霄瞋着眼睛,“你们,你们把智高师父怎么了?”

    两名黑衣相视不语,最后颔首道,“姑娘请安心休息。”

    *

    树阴下,碧桃暗中看着一切,咬牙切齿。

    今日,她得知陶颜霄来,便找了人在暗中观察。又收买了智高,让他缓住了颜融他们。

    只要将陶颜霄锁在屋内,她就有上千种方法,让她死得无影无踪,届时,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取代她的位置。

    可是她低估了陶颜霄在朱祁玄心中的位置。

    在这段时间里,碧桃隐约感知朱祁玄在布局着什么,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今日应是有大事要发生,可她万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候,朱祁玄的心里还有一处安放陶颜霄的位置。

    她不甘心!

    出府那日,朱祁玄留了她的命,还在府外还给她安置了住处。她以为他终是感念这许多年的情义。

    暗杀那晚,他将他拉出来,替陶颜霄白白受了几箭,若不是命大,她早就命丧黄泉。

    等她回过味来,她才知她不过是陶颜霄的替身,为了保她的命,她做了一只替死羔羊。

    为什么?!

    她碧桃曾经也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她与他有一样的遭遇,两个家族同是受了曹太后的迫害,他们有着惺惺相惜和同病相怜的命运。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流落街头,被人欺凌,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救下她。从那个时候,她就发誓,做牛做马都要跟着他。

    她跟着他,从他一无所有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跟着他,看着他每一次受伤都心疼不已,她陪着他,悉心照顾着他的每一次受伤;她等着他的每一次回府;她等着他终有一天,能够回过头看看她……

    她等啊等,等了一年、两年三年又四年……

    如果他哪天娶了妻,她也不介意,只要能在他身边看着他也好。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她等到是一个像陶颜霄这样丑陋、粗鄙的乡村野妇。

    呵!她哪一点比得上她?这简直是对她的奇耻大辱。

    她怎么甘心?!

    碧桃咬着唇,回身往回走。正细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忽然,几名身穿军衣的官兵,拦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麻烦与我们去宫里走一趟!”一名官衣道。

    碧桃往后退了一步,“我……我不去。”

    “由不得你!”

    “官兵老爷,我一小民,向来规规矩矩做人,没有犯什么草菅人命的事吧?”半僵的笑,挂在嘴边,碧桃又扯开笑道,“官爷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你就是陶颜霄吧?”那官衣冷声,语气不容置疑,“抓起来!”

    “我……我不是。”碧桃惊恐,尖声叫道,“官爷们若是想抓陶颜霄,我领你们去就是了。我是个赝品,假的,假的!”

    她几乎尖叫着哭出声,心道,大人布的局,难道是与朝廷相抗、要杀头的局?

    也好!

    那便将陶颜霄往火坑推,她碧桃不好过的,也不会让她陶颜霄好过!

    “我是朱府的丫头,朱大人心思缜密,难道会想不到你们会找陶姑娘吗?他早就用了金蝉脱壳的法子,我不过是他障眼法的替死鬼!”

    几人官人将信将疑,迟疑半刻,果决道,“一并带走!”

    *

    亥时,坤仑殿。

    曹郦仪带一行人匆匆入殿。

    西厂的掌公公在前领路,“太后娘娘驾到!”

    殿内的宫人,纷纷跪地行礼,只有朱祁玄抱了拳作揖,“参见太后娘娘。”

    “都起来吧。”曹郦仪扶了扶额,方才行得有些急,二十年前时因小产落的偏头疼又有些犯了。她指了一眼朱祁玄,“朱大人何时回来的?白日里,怎还听说你在龙山庙为皇上祈福?”

    曹郦仪上前,迈步至朱祁玄前,睥睨的眼神,将掌控全局写在了脸上。

    朱祁玄锁眉,眼神躲闪,低头作揖回道,“回太后娘娘,是皇上招臣回的。”

    他说完,回望向身后的龙床。

    龙床上,丰隆没有一丝声息。金丝九龙织的丝被,四四方方整齐平铺在床,半挂的黄色纱帘,隐隐勾勒出冰冷的轮廓。

    曹郦仪冷笑,大步走向床沿。床上,丰隆惨白的脸色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僵白的唇色犹如打了霜,眼窝深陷,眼下青黑一片。

    她的食指伸向丰隆的鼻尖——没有鼻息。

    “哀家可怜的孩儿。”曹郦仪用宽袖捂脸,干干抽泣了两声。

    两名太医上前,把脉医诊,最后皆下跪,趴伏在地上,悲痛道,“太后娘娘,臣无能,若是再早半刻时辰,或许皇上还有救,现在已是无力回天了。皇上,皇上他……他薨了。”

    殿内,众人皆跪,凝噎声和哀伤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朱祁玄负手站立,面无表情,更无悲伤之感。

    “大胆朱祁玄!皇上薨还不下跪,哀家看你是早有企图!你可知该当何罪?”曹郦仪起身怒斥,殿外与曹郦仪一道来的巡卫进屋,将朱祁玄紧紧包围。

    “太后娘娘,臣行得正坐得直,一心忠诚于皇上,敢问何罪之有?”

    “好一个何罪之有!”曹郦仪笑,红唇牵起冷笑,“哀家问你,半刻时辰之前,朱大人是否在这殿内?”

    “是!”朱祁玄道,“那又如何?”

    “皇上命危,朱大人为何不请太医?若哀家没有及时赶到,朱大人又做何打算?再者,你这三日都在龙山庙,为何今日这么巧,偏偏出现在坤仑殿?”

    曹郦仪眼神示意,几名巡卫包围的圆圈又往前逼近一点,只奈朱祁玄从容不迫的气势和身上凌冽的官威,便停步在他的半丈远,不敢前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朱祁玄冷道,眼神是不屑和轻笑。

    “死到临头,还嘴硬!”曹郦仪的脸色铁青,怒极至声音微颤,“还不将他拿下!”

    她不敢想,若是她没有从邱峰那里得到情报,后果会是怎样。

    她一生受人敬仰,怎受得了这种下等人的目中无人?!

    巡卫听令,一个个攉刀上前,有一个勇猛的人提前砍刀而上。

    朱祁玄红唇轻扯起笑,一个旋转飞踢,将那人的刀踢飞至曹郦仪的脚下。

    “快……快把这贼子杀了!”曹郦仪吓得惊得往后摔了去,哆嗦的手指着众人,又指着朱祁玄惊声。

    此时此刻,半空落下几个身穿束身的黑衣人。伴着黑压压的天顶落下,几十支飞镖如星雨闪出,一众巡卫纷纷吐血倒地,还剩零星几个徘徊原地不前。

    “你想谋反!”曹郦仪几乎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一支飞镖直插在她的发髻上,散了一半的乌发。

    “太后娘娘,误会。”朱祁玄面不改色,对零星站立的巡卫喝道,“来人,保护太后娘娘!”

    曹郦仪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笑道,“你以为你朱祁玄这点计量,就能翻出浪花?呵,可真是笑话!邱峰早就告诉哀家你的阴谋。”

    她干笑着,扶额从地上爬起,“朱祁玄你想和哀家斗,还嫩着!”

    “来人!”只听她一声大喝。

    殿外,忽而火光四起,突如白昼。

    邱峰迈步入殿,身旁站着曹郦仪的哥哥曹年根,还有被劫持的两个“阿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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