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清冷的月光,洇着冬日的冷,落在心上。

    陶颜霄只觉这后院冷得异常,冷得手脚冰凉,甚至有些颤栗。

    她缓缓走上前,弯腰,拾起地上的发簪,用衣袖轻轻拂去簪上的泥灰。

    “你伤心了?”颜融一把从陶颜霄的手里夺过发簪,撇着嘴,举着簪子往月光下晃了晃,然后斜眼看了陶颜霄一眼,侧身转向朱祁玄离去的方向,又道,“你喜欢他?”

    陶颜霄抿了抿嘴,摇头,眼眶已经红了一半,微不可查地抽泣一声,“融儿,回屋吧。”

    她说时,伸手去够颜融手上的发簪。

    颜融手臂一举,却是举到了头顶高处,垫着脚,“你若和那人无关系,为何偏偏在意这破簪子?莫不是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方才是被拒了?”

    “融儿,不要闹。”

    “你不说,我就告诉父亲与母亲。”

    颜融的身高足足比陶颜霄高一个头,加上垫着脚,低头向下望,便对上陶颜霄抬起的脸。

    月光微胧,她白皙如凝脂般的皮肤,在澄澈的白光下,泛着莹莹的光亮,一双媚眼微蹙,在眼波流动间,闪过浅浅透澈的紫气,红唇小嘴紧抿,带着楚楚的可怜模样。

    “算了,还你。”颜融收了发簪,掷到了她的怀里,“这天下男子多得是,你喜欢那个阴不阴阳不阳的人,真丢我们颜家的脸。”

    陶颜霄手拂着发簪,一滴泪落到脸颊。

    望着朱祁玄离去的空远尽处,默了半晌,道,“融儿说得是。不值钱的东西,那便丢了吧。”

    她眉眼舒展开,将发簪往远处一扔,然后笑着抬眉看向颜融,莹润的泪滴沾湿唇,苦咸的味道。

    自遇见朱祁玄起,她变得很爱笑,然而哭的次数也比以往要多了许多。

    哭过笑过,便扯平了罢。

    颜融低头,猛得对上陶颜宵的眼睛,心中一紧,心弦如被人拨动,微颤了一下,“你还好吧?”

    陶颜霄点头,笑道,“叫姐姐。”

    “切,我才不。”颜融撇身往前庭走去,“除非你追得上我。”

    陶颜霄拭去嘴角挂着的泪珠,笑着跟上去,“融儿走慢些。”

    *

    两人嬉笑一前一后来到前庭,宴席已经散了大半场。

    “颜融,站住!”颜斌看到颜融的身影,斥声喝道,“去哪儿了?”

    颜融正边走,边往后看陶颜霄是否跟上,听到后背颜斌的喝声,镇得一愣,“爹……爹。”

    陶颜霄见颜融停了步子,快步走上前,拉住他的衣衫,“抓住你了,融儿叫姐姐。”

    颜融僵着身子,视线注视回前方。

    不远处,颜斌因饮酒红着脸,颇有怒气冲冲之意,仿佛一走到人面前,就要将人拎起来揍一顿似的。

    陶颜霄局促地低下了头,放下拉着颜融衣服的手,双手乖巧交错在身前,“爹爹。”

    颜融方还沉着的脸,绽出红花一样的笑容,“阿宵也在啊。” 然后指了指旁边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道,“这是邱先生,以前和你阿娘也认识的。”

    陶颜霄颔首作礼,“爹爹,我认识的。邱先生为我医治过。”

    邱峰细长的眼尾扬起,仔细打量着陶颜霄的脸,满意地点点头,“阿宵,你身上的毒解得差不多了,这模样与你娘真有八分相似。”

    颜融瞥了邱峰一眼,眼神像一把剑,似要剜了邱峰的肉。

    心道,敢情你这老匹夫早就见过阿宵,一会儿旧账新张好好算一算!

    邱峰负手,另一只手对颜斌摊了摊,脸上回道,“这事可怪不了我,谁知道你这负心汉会不会接受阿宵。”

    颜融有气憋在胸口,脸上的红更浓了些,转头瞪向颜融,“你这兔崽子,提前交代过你,今日须跟在为父旁,趁着酒宴,多识些人,转头不知去哪里撒野了!你看那任盛,才比你大几岁,已登科入仕,而你,不过比他小几岁,连个《子赋论》都背不下来……”

    “我方和姐姐在一起。”颜融作出委屈巴巴的神色,眼神指向陶颜霄,全将锅甩了出去。

    陶颜霄顺着他的意,道,“爹爹不要怪融儿,是我有事找融儿的。”

    颜斌转了一个笑,“呵呵”道,“极好!看到你们姐弟俩感情好,为父也高兴。”然后又瞪了一眼颜斌,“从明日起,好好待在书房,三年大考,务必收心准备。”

    颜融不耐地“嗯”了一声。

    “你个小兔崽子!”颜斌向前踹去,“吊儿郎当,成何体统,真是丢了颜家的脸面。”

    邱峰低头抿嘴轻笑,心道,与你当年有的一比。

    然后伸手,往颜融的肩上拍了拍,“听你爹的话。”

    颜融嘴唇,随着邱峰的手离去,瞬时黑了一圈,然后又猛地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黑血。

    “我?我要死了?”颜融惊声,手上沾染了黑紫的血,回过味来,看向面上带笑的邱峰,“邱先生,你对我下了毒?”

    邱峰剑眉星目的脸上,笑容不减,“是,下的还是要命的毒。你若不听你父亲的,过不了两年,可能真得会一命呜呼。”

    “你这人!”颜融咬牙切齿,可又不敢冒犯冲撞,“快给我解药,这不是闹着玩的。”

    邱峰侧身,笑。神态自怡,事不关己的模样。

    颜融投以求助的目光望向颜斌,“父亲……”

    父亲,你这都什么朋友,当着你的面谋杀你的亲儿子,你还管不管?

    颜斌捋了捋三寸胡须,侧身靠向邱峰一边,“听见了没,好好读书,届时邱先生自然会给你解药。”

    “要我读书,不如死了算了。”颜融气,双手交叉胸前,“颜府就我一独苗,父亲真当舍得看着孩儿死吗?”

    颜斌窝了窝嘴角,宠溺地望向陶颜霄,“非也,我们颜家还有你姐姐,招婿进门,一样的。”

    颜融只觉毒火攻心,又卒了一口血。

    “融儿,你若想早些解毒,也不是不可。我正缺一个徒儿,你若拜我为师,专心学习《百草三济》,不出三月,定能学成。”邱峰笑道。

    颜斌深以为然地点头。

    融儿如果能学邱峰的半成手艺,将来定能名扬四方。做个太医也不错,再不济,在这市街开家药铺,也能养活了。眼下邱峰愿意教,这等上好的事,岂不是白捡?

    “融儿,听见没?”颜斌使了眼色给身旁的两名家丁,“给师父磕头!”

    颜融不情不愿,被人架着跪在邱峰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言辞含糊,“师父。”

    邱峰“哈哈哈”大笑,将他扶起,“乖徒儿。”

    “时辰不早了,阿霄和颜融都早些休息吧。”

    颜斌眉头一皱,面色忽而变得谨慎起来,瞥了一眼邱峰,将他拉至客室。

    事有蹊跷。

    他虽与邱峰多年不往来,但是他的行事作风一直有民间盛传──不轻易医诊,更不轻易收徒。若是收徒,得一考二问三验,还得看这匹夫的心情和眼缘,今日怎得突然如此轻松随意,倒是让人心里没谱。

    “做什么?生孩子都没你这么急。”

    颜斌将屋门阖上,“你老实说,为何突然收融儿为徒?”

    “自然是看在老友的情面。我邱峰无儿无女,现在到了百半的年纪,哪日指不定死了,可惜了这技艺。不如传给融儿,便是后继有人了。”邱峰不急不躁,慢步坐至椅上,倒了一杯茶,“老友,来坐。”

    颜斌听到邱峰说到“死”字,心尖一跳。

    这老匹果真是有事!

    他张望身后紧闭的门窗,悠声道,“你和太后娘娘还有往来?”

    “嗯哼。”邱峰抿了一口茶,“还有什么问题只管问。”

    “皇……”颜斌几乎是咬着后牙槽,快步走到邱峰面前,弯身附到他的耳边,“皇上……是你下的毒?”

    “哎,你这话问的?”邱峰端着茶杯,仰头看他,“怎么?老友是怕我牵连了你?”

    “你到底是哪边的?”颜斌拍了一击桌子,愤愤坐下,压低的嗓音藏着一点就燃的怒火,“阿宵从前住在朱府,你应是早就知道,你与朱大人这段时间来往密切,而近日皇上龙体越来越欠安,你医术和毒术都是世上无二的,难道没有诊断出个所以然来?”

    颜斌说得十分隐晦,说时警惕地张望四周。说不定锦衣卫的人,在这屋顶听着墙根也未可知。

    邱峰抱拳,仰头笑道,“多谢老友抬举。不过我徒有虚名,只是有些臭脾气,人道以为我是个仙医。”他摸了摸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少两袖清风爱自由,不屑参与你们朝廷政事。”

    “呵。”颜斌冷笑一声,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茶,不过这他倒是相信的,悬起的心落了一半,嗤笑,“你倒也聪明,两头都沾点甜,那是两边都不得罪。”

    邱峰摇头笑,岔开话题道,“叫你融儿好生学着,我是欠了你一份愧疚,才收了他为徒。”

    他酌了一口茶,续道,“那年,你娶了蒋氏为妻,托我照顾陶碧雪。你可知,那日碧雪是投了湖,还好发现及时,若不是诊脉得知她已经怀了阿宵,或许早又自行了断了去,她求我让她走,我便将计就计,制了假死的模样。后来,她就不告而别了,我也没有了音讯。她说不要告诉你阿宵的存在,也不要告诉她还活着……”

    “是我负了她。”颜斌捶了捶隐痛的胸口。

    自陶碧雪死后,他就再也不与邱峰有往来了,他将所有的罪都放在了邱峰身上,怨他没有看好她,可偏偏不愿意直面自己的过错。

    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需要勇气,也是一种解脱。

    邱峰挑了挑眉,杯中茶一饮而尽。

    自古多情最难断,他亦是如此。

    告别颜府。

    狭窄暗道上,一个身影拦住邱峰的去路,“三日后,亥时。先生请尽早准备。”

    “朱大人就不怕我倒戈,反将一军?”

    “你若真想如此,不必多此一举。 ”朱祁玄沉声。

    邱峰笑,“你若真如此想,也不必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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