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并不算长，那门也没什么变化，只是近乡情怯，李莲花真到了门前，反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了。
宿清圆安静地站在李莲花的身后，就这么等着他。
李莲花数不清自己在这站了多久，等到自己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控制不住了，“师父师娘，我回来了。”
声音并不大，可这声音对于门里的人来说太过熟悉，几乎是在一瞬间，那门就被人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相夷......”
不过是很简单的一声，可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宿清圆有意帮李莲花遮掩，在他们快要问到李莲花身体情况时，才开口特意转去他们注意力，“岑姨、漆伯伯你们不知道，他在山下老是不配合治疗，整天嫌药苦、嫌药烫，你们可得帮我说说他！”
“你啊，”二人从小到大什么相处模式他们都是知道的，岑婆先是无奈地看了李莲花一眼，然后侧身安抚一旁的宿清圆，“等晚些我帮你好好说说他。”
“谢谢岑姨，”宿清圆挽着岑婆的胳膊，“岑姨我们好饿啊。”
“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们弄些吃的。”看见孩子们都平安回来了，岑婆担忧了多日的心也便放下了，面上也有了笑容。
宿清圆抬脚跟了上去，“岑姨我帮你！”
难得回来，还是让他们师徒俩多说说话吧。
宿清圆厨艺不错，手脚又快，有她帮忙很快就将桌子都摆满了菜。岑婆见差不多了，将另一边的一老一小都喊了回来。
“哎呦，这大好的日子，不来杯酒多不尽兴。”漆木山领着自家徒弟回来，一边抚着刚长了些的胡子说话，一边瞄着岑婆的脸色。
“想什么呢漆伯伯，”宿清圆放好碗筷，“您和相夷都还喝着药呢。”
漆木山看见自家夫人脸色一变，立马坐好，“圆圆说得对，快都坐下来吃饭吧！”
李莲花不敢出声，也紧跟着坐下。
宿清圆忍不住笑了出来，从包袱里拿了壶酒，给其他人都倒了一杯，“美酒没有，不过我带了瓶自己酿的药酒，喝一杯对您和相夷身体恢复也有帮助。”
听见宿清圆这么说了，岑婆也装作看不见一旁的老头子那迫不及待摸向酒杯的手。
漆木山还是控制住了，第一口没立马喝完这一杯，等酒入了喉眼睛瞬间就亮了，“这酒不错，圆圆你虽然不喝酒，但这酿酒的手艺却好。”
宿清圆以水代酒，敬向大家，“来！”
清脆的碰撞声汇聚，同敬今朝好时光。
今天大家的胃口好，桌上的菜都吃得干干净净，宿清圆让其他人都出去走走，她留在这收拾就好，还能顺带看着炉上的药。
岑婆本想留下，但拗不过对方。
“岑姨，你和漆伯伯多陪陪相夷吧。”宿清圆小声在岑婆耳边说了一句，随后也将人往外推，态度随和动作却强硬。
这未尽之意，岑婆听明白了，“好孩子，你也是要休息的呀。”她都不用细瞧，就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已经很累了。
宿清圆愣了一下，随后开玩笑道，“那我今天早点休息，明天非得睡到您来喊我吃饭才醒。”
见岑婆还在原地，她连忙又补道，“真的，我会好好休息的，您信信我。”
这一个两个的，岑婆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听从对方的建议，跟上了前面的师徒俩。
“你这回，还要下山去吗？”漆木山看向身旁已经比自己还要高的徒弟，可内心的忧虑却不曾随着对方年岁的增长而减少。
李莲花开玩笑地回，“师父，我这才刚回来，您就急着赶我走啊。”
岑婆一来恰好听到这，知道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不好，便插话道，“这好不容易回来，你可要多待几日。”
“那肯定的。”李莲花暗自松了口气。
“不多走啦，”岑婆引着二人往另一边走，“你今日肯定累了，我和你师父先回去休息。”
李莲花慢下两步，“那我送师父师娘到门前。”
这段路到得快，他将二人送到房门前，就停了下来，想看着师父师娘进去了自己再离开。
岑婆拍了拍自家老头子的手，示意他先进去，自己又走回了台阶。
“这些天你受苦了。”她抬手放在了对方的肩上，“已经回家了，放松些，发生什么事都会有师父师娘护着你。”
李莲花一下子就被击溃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眼睛周围又红了起来，“师娘.....”
“没事，”岑婆安慰着眼前自己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想起那边还有另一个看着长大的，“一会儿回去，你去看看圆圆，这孩子总是什么都自己扛，半点都不肯往外说。那日你师父出事，多亏她及时发现。可她给你师父输了大半的内力后，又马不停蹄地下山去找你，立即将你的消息传了回来。”
她想起再见到对方时的情景，“为了给你和你师父找草药，她紧接着出海前往海外。那日带着草药回来时，不顾自己一身的伤，看完我们后又匆匆去找你。这样奔波，我怕她把自己都熬坏了。”
“你们俩都是一样的，平日里成天互相打闹，有好东西了就想着对方，真受了苦受了累又只自己一个人扛......”
李莲花送完师父师娘后，脑子里一直环绕着刚才听到的那些话。
他记得，宿清圆会晕船。以前总是逼不得已了才和他们一块儿走水路，人一上了船就找地方躺，问十句最多回一句，超过三天连话都不回了。
一个踏上甲板就会难受的人，却在海上漂泊了那么久。
可她什么都没说。
既不提这些日子里为了他受的苦，也不提先前和自己的那些不愉快。
总是轻描淡写地将什么都揭了过去。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就是这样。
那时候他们年纪小，经常因为看法不同吵起来。可等到她下次来时，一见面总是会往他怀里扔一件给他带的礼物，有时候是一袋糖，有时候是一些稀奇的小玩意，有时候是自己做的小机关......
有一次自己不下台阶问了一句，“你难道就不气我吗？”
对方当时正在树上摘果子，听到这话奇怪地低头看了他一眼，“你傻啊，不是朋友嘛？哪有不包容朋友的朋友？”
哪怕是后来一同行走江湖，她也有自己成熟的一套处世逻辑。不熟的人不在意，欣赏的人多聊几句，成为朋友以后就分享那些开心有趣的事情。
他基本没见过对方有过不好情绪，直到如今自己心境变化，直到方才师娘提醒。他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未想到过，也从未问过对方。
明月当空，月光恰好落进那一角。
他远远地看着宿清圆用布抱着药壶的手柄，将里面的药汤倒进一旁的碗里。而后又拿起另一壶，重复刚才的动作。
等倒完了药，又将两碗不同地药放在了桌上，等着药的热气散去一些。
做完这一切，对方像是想坐下休息一会儿，可下一秒突然身子不稳，仓促之间只来得及抓向一旁的柱子。
“宿圆圆，你怎么了？”李莲花看到这里立马飞了过去想将人扶起来，可一拉对方的手臂，对方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本能地将她的手抽了回去。
宿清圆此时眼前发黑，一时间没来得及藏好那些破绽。
李莲花意识到不对，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将对方的衣袖往上卷起一些，白色的布料已经被渗出来的血染红了。
是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永远都只有好的时候。
只是他看不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