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金钱是趋于万能的通行证，可以实现一个人大多数的念想。
当希拉再一次真切地观察着莱克斯大厦，那明亮的灯光牢牢地抓住了她的目光，这个想法也再一次跳进她的脑海。
金钱在人类漫长的历史历程中扮演着隐晦曲折的角色，在文化、战争、外交等方面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能为人所掌握，有时候却又表现得不那么友善，仿佛永远不能被控制束缚。
它可以低下头颅满足人类的私欲，也可以昂首挺胸与崇高理想携手并进。
金钱没有好坏之别，但人有善恶之分。
希拉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着外面传来的车轮飞驰而过的声音，心也随着声音剧烈跳动起来。
所以，只要她把金钱用在恰当的地方，以一个可以称得上符合道德的理由，也就算不得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吧。
有人会理解她吗？
有人会赞同她吗？
有人会为她摧毁一个黑暗的顶塔欢呼吗？
还是会讽刺她有了财富就可以为所欲为？如同这世界上所有的资本家一样？
只要小心，真相就不会暴露。没有人会知道的，没有人会知道的，他们不会有评判她的机会。
可是借助黑暗打击黑暗是有些愚蠢的行为，如果计划落空，她的亲人朋友们谁都逃不掉，现在的她没有孤注一掷的能力，也没有可以让她无所畏惧的权势。
莱克斯·卢瑟，希拉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她还记得很多年前莱昂内尔·卢瑟的赫赫威名，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夸赞他呢，一个穷小子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置办下偌大的家业，还迎娶了本地的名媛莱蒂西亚·赫顿，一时风头无两。
以至于之后的很多年，依旧有无数人将他视作奋斗的目标。
就算他进监狱的那段时间，也有人坚定不移地相信莱昂内尔·卢瑟是无辜的，他入狱完全是那些竞争者无理蛮横的打压，又或者是莱蒂西亚为了争夺财产使出的下作手段，他们甚至愿意对上帝起誓来证明老卢瑟的纯洁无辜。
不可置信，一个手里掌握着无数资源的大资本家，竟有人说他是纯洁无辜的羔羊。
哪怕有人说自己目击耶稣复生，也不会比这更荒谬了。
他去世有两三年后，风向才变了。
见识短浅、思想狭隘、粗鄙不堪等诸多词汇用于形容他，好像大家现在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他那丑陋不堪的真面目，才认识到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和女儿这二十年来遭受的痛苦折磨。
莱克斯·卢瑟的价值显现出来了。
有人试图讨好他了。
风向变了。
赫顿家族的打压无法再抑制住这个聪明人的头脑，天才总是能找到出路。
报纸上——
年轻的莱克斯·卢瑟面对媒体的质询从容不迫、意气风发。
年轻的莉娜·卢瑟优雅大方，对兄长满是赞许。
而他们的母亲莱蒂西亚永远沉着冷静、波澜不惊。
人们热情地讨论着莱蒂西亚和她的儿女，讨论莱克斯无与伦比的智慧，也讨论为什么她没有喜极而泣。
希拉或许知道这个原因，关于莱蒂西亚·赫顿为什么不像他们臆想中表现出的样子。
事实上，当莱蒂西亚保留自己姓氏的时候，人们就应该意识到她是个很特别的人。
“西比尔一直关注着莱蒂西亚·赫顿，她们曾经是朋友，但在她嫁给老卢瑟之后，联系就断了。如果你妈妈还在，她肯定会感慨莱克斯·卢瑟意气风发的模样简直就是年轻的莱蒂西亚·赫顿的翻版。”唐纳德翻开一本陈旧的相册，指着其中一张照片。
希拉凑过去，那是她的妈妈西比尔和莱蒂西亚·赫顿的亲密合影，在学校葱茏的树木前，这两个年轻的少女风华正茂、朝气蓬勃，就看着她们的眼睛，也能瞧见锐意进取的气势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家会买卢瑟企业的股票，哦——她们看起来可真美好。”
“是啊，她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唐纳德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为什么渐行渐远了？”希拉皱眉，“她们的理想不再相同了？”
唐纳德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莱蒂西亚·赫顿在家族继承人的角逐中失败了。”
“所以她被作为失败者嫁给老卢瑟联姻！！！”
“是也不是。”唐纳德合上相册。
希拉疑惑地问：“为什么？”
唐纳德解释道：“你妈妈曾告诉我莱蒂西亚是赫顿家族里最有天赋的人，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接手赫顿家族的事业了。但是当时她们没有认识到凯尔·赫顿最真实的想法，莱蒂西亚·赫顿被她父亲温和慈爱的假象迷住了眼睛，以为父亲会属意她继承家业。”
“她的父亲有其他偏爱的子女？”
唐纳德摇摇头：“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还有流转的余地。凯尔·赫顿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莱蒂西亚是他第三任妻子所生，是他最小的女儿，他的第四个孩子。她的两个姐姐是凯尔·赫顿第一任妻子生的，因为表现平平，早早被嫁了出去，排除了继承人的资格。”
“我几乎可以预料到是什么情况了。”希拉道，“凯尔·赫顿肯定只属意儿子们继承家业，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女儿们。如果他的女儿们平庸无能，他当然可以装作慈父高高兴兴地把她们嫁出去。毕竟他看重能力，只希望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没有人挑得出毛病来。”
“是的。当两个姐姐都嫁出去了，莱蒂西亚·赫顿和你妈妈都没有意识到凯尔·赫顿发出的信号。如果凯尔真的是慈父，就算这两个女儿能力不出众，也不会被视作联姻的工具早早送了出去，他甚至都没有多留这两个女儿几年。”
唐纳德嘟囔道：“她的哥哥能力一般，老赫顿都还花大精力培养他呢，不过年轻的莱蒂西亚没有发现她哥哥是个被包装好的精致烟灰缸。我想，凯尔·赫顿的小儿子出生，展现出不亚于莱蒂西亚的天赋，他肯定偷着乐，得意于自己可以毫不留情地将女儿抛弃。”
被包装好的精致烟灰缸，希拉被这个比喻逗笑了。
“她以为自己不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希拉随即意识到莱蒂西亚不可能完全不了解她的父亲。
唐纳德思考了一会说：“也许是的，她认为凯尔·赫顿只疼爱有能力的子女，她的姐姐们没有能力，被放弃是理所应当的。”
“她和她的父亲某些方面还是很相似。”希拉道。
“没错。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只是个性别歧视的混蛋，而自己要被放弃了，她已经逃不掉了。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或许这也是她不再和你妈妈联系的原因。”唐纳德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妈妈觉得莱蒂西亚或许是对她有怨恨的。”
“哇——”希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唐纳德看着女儿凝重的表情，笑了：“在西比尔死后，莱蒂西亚经常去看望她。不过，你妈妈已经无法得知了。或许在我死后，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带给西比尔，让她补全遗憾。”
“爸爸之前都没有告诉我，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希拉故作哀嚎。
“你不知道的还多，比如——”
“比如？”
“你的曾祖母，你妈妈的祖母曾经为阿兰娜·赫顿工作。”
希拉撑着脑袋，看向父亲：“阿兰娜·赫顿？！”
“阿兰娜·赫顿是凯尔·赫顿的姑母，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力压其余继承人，将家业牢牢地攥在了自己的手中。只是最后在继承人的选择上，她一直纠结于选择侄女克洛伊还是表现得更加出色的侄子凯尔。”
“她还是选择了凯尔，可明明克洛伊·赫顿的表现也很出众。”希拉说，“我私心不希望看见这样的结果。”
“他是个将自己隐藏得很深的人。你知道的，最开始他展现给大家的形象，真诚善良、公正严谨，待人又毫无偏见，阿兰娜·赫顿相信凯尔·赫顿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当家人。”
“事与愿违。”
“当然。不过你的曾祖母早就看透了他这一点，这让她想起了自己那同样虚伪的父亲——他们是同一类人。她终于下定决心逃离那令人窒息的家庭，孤赴美国，就是因为那个想拼命生出一个男孩的父亲。不过她和阿兰娜·赫顿只有工作上的交集，冒然插手继承人问题是很逾越的事，你的曾祖母不可能去做。”
“哎——”
“你的曾祖母在给你妈妈讲故事的时候也有其他的推测。”唐纳德说。
“就算她因为性别而被压迫，她奋力挣脱出来，她也还是会对男性继承人有所偏爱？”希拉又立刻反驳自己，“不可能是这样。如果是，这也……太糟糕了，太令人悲哀了。”
“事与愿违。”
希拉耷拉着脑袋：“怎么会是这样呢？”
“是啊，怎么会是这样呢？她迈出了遥遥领先的一步，却又向后退了两步。”唐纳德沉重地说。
希拉抿紧双唇，闭上眼睛，似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唐纳德没有停止讲述：“克洛伊·赫顿和凯尔·赫顿在继承人考验上被分配的资源是不平均的，凯尔·赫顿明显是被偏爱的那一个，而社会又对女性过于苛刻。克洛伊失败了，她带着愤怒离开了赫顿家族，将自己改成了母亲的姓氏卡特。”
“希拉，她在崭新的地方创建了卡特工业，她成功摆脱了阴影的束缚。”唐纳德温和地看着女儿，“我希望我的女儿永远不被阴影束缚，像你的曾祖母、你的祖母、你的母亲那样勇敢。”
“我会的，爸爸。”
我会的，爸爸，希拉想。
旁边传来的轻轻的衣服摩擦声拉回了希拉纷飞的思绪，她看见一家三口欣赏完夜景离开。
希拉在心里长叹一口气，买／凶／杀／人是不对的，她不能这样做，但莱克斯·卢瑟的事情给了她启发，也许再努力点让那个人和他的父母丧失在家族中的地位，她就能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以告埃斯特尔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