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荀府。
荀珩又在偷偷摸摸捣鼓些什么,还时常四处张望,估计是怕被荀崇发现。
陈妤安慢慢走过去,脚步轻盈,走在荀珩身后“你这又是干什么?”
荀珩先是一惊,听到是陈妤安的声音之后,便放下心来,用手捂着胸口转身,一脸不悦“大清早的你吓死我了!”
陈妤安眼下乌青,一脸疲惫还打着哈欠,被这一嗓子震得单手捂了捂耳朵,不禁皱起眉头“大清早的你也吵死我了。”
“怎么,这几日没睡好?”荀珩问她。
陈妤安确实没怎么睡好,尤其是她知道萧祁要娶妻之后。
“还好。”
荀珩也只是抬头看她一眼,并未拆穿她,而是接着低头整理自己的东西,“小峦呢?”
“我让她先回锦州了。”
几日前陈妤安去找沈章之后,便觉得许都很危险。一方面小峦回去让赵钦安心,另一方面是小峦也能安全。
“她一个人?”让小峦自己回去不像是陈妤安的风格。
“长风同她一起。”陈妤安回答。
提起长风,她便想起了萧祁,扭捏问荀珩“几日前君上让萧祁进宫,说是为了娶妻…你,你知道吗?”
“知道啊,泽方告诉你的吧。”然后小声嘀咕着“不过他告诉你这些做什么。”
“什…什么?”陈妤安希望从荀珩那里听到质疑她的话,然而并没有。
“没什么。”荀珩又看了看四周,见四周无人,他才冲陈妤安招招手,示意她靠过来,悄声说“今日你和泽方一定要去月婵坊。”
陈妤安看着荀珩一大早准备的那些东西,被布盖着,还不让人碰,便开玩笑。
“你这是打算把荀家搬空,然后自立门户?”
荀珩瞥了眼陈妤安,慌忙说道“说什么呢!我可是姓荀,怎么会离开荀家呢!”
“那个,我先出去了。你在家里等泽方,记得一定要来!”荀珩说着跑开。
月婵坊内,有一抹身影在人群里穿梭游走,看来这人早已对这里轻车熟路。果然,荀珩又来了月婵坊。
见荀珩在四处乱走,芸娘便去拦住了他“荀公子,您这是?”
荀珩停下,整理一下跑乱的衣衫,然后才转头,笑着说道“芸姨,我来找慕容姑娘。”
“阿姝在后院,荀公子随我来吧。”
芸娘知道,若是荀珩找不到慕容姝的话,会一直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下去,便带他去找慕容姝。
后院有一池塘,池塘上方有一长廊,慕容姝在长廊中央的亭子内。
亭中人柔软旖旎,翩翩起舞,妃色裙摆的起伏恰到好处,水袖仿佛与自己是一体。身形柔软,却也不失力度。无乐声做伴,倒显得有几分自由无束。天地之间的其他全都黯然失色,只剩亭中一人。
荀珩则一直站在岸边,又一次被慕容姝惊艳。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这次并没有傻愣愣地盯着看,而是眼底尽是爱意。
知道慕容姝会舞的并无几人,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芸娘看到慕容姝在亭内起舞后,慌忙挡在荀珩面前,甚至有些不顾形象的踮起脚来拦住荀珩。
“阿…阿姝,不喜欢别人看她跳舞。”
听到慕容姝不喜欢,荀珩也急忙收回眼神低下头,“噢噢,好,好。”
芸娘也没想到荀珩这次竟然这么听话,她又恢复往日的从容。“请荀公子先在这里等候。”
过了不久,慕容姝便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找荀珩。依旧是那样的笑容,依旧是那样的客气。仿佛之前荀珩从未说过要娶她一样。
“荀公子有何事?”慕容姝笑着问。
荀珩不想与她说其他,怕被慕容姝绕进去。便直接开门见山“我已经退了亲。”
慕容姝依旧笑着回答“那便恭喜荀公子恢复自由之身。”
又是这样类似的回答。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已经退了亲,我想娶你!”荀珩眼神干净又坚定。
每当荀珩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慕容姝的时候,慕容姝都不会像平时那样游刃有余,有时甚至会乱了方寸。
慕容姝努力稳住自己“荀公子,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我是胡……”
“胡人又如何?坊间又如何?在我眼里这些都不重要!”荀珩抢先说道。
慕容姝一愣“不…不重要?即便我是低贱卑微的胡人?”
“低贱卑微?”荀珩疑惑。
慕容姝没有了以往的笑容,被这几个字戳到了心口,面无表情。
“在你们大渊人的眼中,胡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荀珩走到慕容姝的面前,认真说道。
慕容姝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压制自己,片刻才开口。
“胡人在你们眼中只是玩物,你难道不这样认为?”
建安年间,康定帝萧承拓西征,西燕灭。曾经的西燕便是如今大渊的晋阳。西燕多胡人,自西燕被灭归属大渊后,胡人大多地位低下,为奴为婢。
荀珩也曾见过那些为奴为婢的胡人,不过自己却从未觉得他们低贱卑微,而是同大渊人一样。
“我从未觉得胡人与大渊人有何不同,更不觉得他们低贱卑微。在我眼里,他们没有任何不同!”
荀珩眼神炽热纯洁,不是在撒谎。
慕容姝却仿佛在听笑话,嗤笑一声“大渊子民?呵,荀公子可还真是……天真烂漫。”
慕容姝转过身去,迅速擦掉即将掉落下来的眼泪。
“你可愿同我去几个地方?”
“什么地方?”
月婵坊不远处有一大院子,位置偏僻,装修质朴,房间很多,看来这里住了许多人。
这里确实住了很多人,不过都是些孩子。有些甚至还不会走路。
慕容姝进来后,那些孩子一股脑地都冲到她的面前,围着她嬉闹。
“姝姐姐,你好久都没来了。”
“就是就是,我们都很想你。”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慕容姝也蹲了下来,满脸笑意。
“姝姐姐也很想你们,最近有没有听陆先生的话?”
“有!”一个看起来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儿说道。
“那你的功课做好了吗?”
那个小男孩儿咧着嘴挠头,心虚地笑了笑。
她在这里不用伪装,不用假笑,不用回答那些难听的话语,荀珩也看到了她真实的笑容,不掺杂任何假意的笑。
“姝姐姐,这位大哥哥是你的朋友吗?”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问她。
慕容姝看了眼荀珩,点了点头。
“嗯,这位大哥哥说想来见见你们。”
他们便又冲到荀珩身边,荀珩也顺势蹲了下来。
有个大一点的孩子悄悄问他“大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姝姐姐。”
真是人小鬼大,荀珩温声说道“你怎么知道?”
这孩子看了眼其他人,然后悄悄趴在荀珩耳边小声说“因为你刚刚一直在看着姝姐姐,我全都看到了!”
荀珩装作一脸震惊的样子。
“被你发现了,那怎么办?”
那孩子皱着眉头思考“嗯…这样吧,你再来看我们一次,我就不告诉姝姐姐了。”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
小孩子的愿望往往就是这样出人意料。
荀珩也是心头一震,勉强着笑容说“那我们拉勾。”
看到屋内的孩子们都不见了之后,陆谦便找了出来,果然是慕容姝来了。
陆谦大声问着“功课都做完了吗?”
那些孩子听到陆谦的声音后便规规矩矩站好,没有了刚才的嬉戏打闹,排队有序地进了屋里。
“师父。”慕容姝恭敬说道。
这是荀珩第一次见陆谦,他从未听说过慕容姝有师父,便上下打量着陆谦,陆谦也只是看了他一眼。
“满春院要来新人了,快去吧。”
“嗯。”慕容姝有些沉重的点点头,便带着荀珩去了满春院。
慕容姝一路不语,没有了平日里的笑容,多了几分距离感。荀珩问她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她也仍旧不回答。
“到了。”
二人抬头,上面赫然写着:满春院。进门后有人带他们去了后院,那里更是让荀珩无法形容,他从未见过这种景象。
这里也是一群孩子,只不过他们的衣服都破破烂烂,全都灰头土脸。有些甚至遍体鳞伤,面黄肌瘦,看样子是饿了许久。
满春院的人怕他们逃跑,便把他们锁进了笼子里。他们蜷缩成一团,坐在一起,眼里尽是害怕恐惧。
荀珩走到笼子旁,伸手想去抚摸他们,却被他们害怕着躲开,看荀珩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豺狼虎豹。
荀珩慢慢收回手,双手握紧笼子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
“这…这是…”
“你不是问我,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吗。”慕容姝说的淡定。
“若是生得出挑,便留在这里。若是一般,那便卖给那些富贵人家,为奴为婢。”像牲口一样。
荀珩怔在原地,许久未开口,原来在他看不到的这些地方,还有这么多肮脏的事情。
慕容姝递给满春院小厮一袋银子。那人满意的掂了掂“多谢慕容姑娘,下次再来。”
若是慕容姝第一次听到这话,她必定会藏不住情绪,可如今她早已听惯了,便点了点头“嗯。”
可荀珩是第一次见,他见不得这些,便没有了平常的理智,不管不顾地夺走钱袋。
“把他们放了。”荀珩命令似的说道。
那些人看他是荀珩,便没有动手,而是对他好生好气,客客气气。
“荀公子说笑呢。”
“我没有开玩笑,把他们放了。”荀珩依旧板着脸。
那人随即变了脸“荀公子,我已经礼让你三分。这事情就算闹到公堂之上,也是我占理。”
在大渊,买卖胡人并不犯法。
“所以,还请荀公子把钱袋给我,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说呢…”
荀珩知道,但他不想给。
可下一秒慕容姝却从荀珩手里拿走钱袋,又给了那人。
“给你们添麻烦了,还请把人送到老地方。”
“知道。”那人扬扬头。
“可是!”
“我们走吧,回月婵坊。”慕容姝转身离开。
这一路轮到了荀珩沉默,他低着头跟在慕容姝身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从前只知道胡人大多为奴为婢,却不曾想过原来过得这么艰难。
他们回到月婵坊时天已经黑了。慕容姝带荀珩进了自己的房间,荀珩在门前止步。
“慕容姑娘,这…怕是不妥吧。”
“无妨,进来吧。”慕容姝从不在意这些。
等荀珩进来之后慕容姝把门关上,然后走到荀珩面前,褪掉自己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