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烟蜿蜒如丝,无声的从鎏金香炉中缓慢升起,绕过桌案上巴掌大的迎客松,飘向端坐在矮桌旁眉头紧拧的男人。
沈观衣翩然离去的身影在脑海中迟迟不散,李鹤珣着实没想明白,她闹那一遭图什么。
罢了,她能安顺下来便已然不易。
李鹤珣回过神来,看向归言。
归言立马道:“公子,珍珠那边来信说对方已经上钩,问公子何时动手?”
“暗哨呢?”
归言沉吟道:“撤了,珍珠说赵玦近来几乎日日去东宫见太子,但每次都会在宫门关闭前的一个时辰离开,她问过宫门的禁卫军,查到赵玦是在宫门下钥时掐着时辰走的。”
“确定赵玦上钩后,未免被人发现,属下便将暗哨撤走了”
李鹤珣沉默许久,看的归言都忍不住心虚时,才平缓的问道:“你觉着他这一个时辰做什么去了?”
归言回道:“属下觉着,他应当按照珍珠所言,去了裕和宫。”
他又道:“裕和宫是冷宫,位置偏僻,赵玦选择去那处……苟且,属下觉着一来一回,算上时辰,正好宫门下钥。”
李鹤珣问他,“裕和宫位置偏僻,但离东宫与宫门却算不得远,对赵玦而言,时辰上来回确实对的上,但与他苟且之人呢?”
“她可能在短短时辰内自西到东?”
归言沉吟道:“若是她提前去裕和宫等赵玦呢?”
李鹤珣眼底划过一丝冷嘲,“赵玦是什么东西,值得那人冒大不韪不说,还提前去等他?”
“那——”
李鹤珣漫不经心的抚平册子上的皱褶,“更何况圣上这两日频频叫太医,身子亏空的厉害,病症频发,以她的身份,这等关头去与赵玦苟且,不要命了?”
归言双目瞪大,不敢置信,“公子的意思是,赵玦苟且的那人不是——”
李鹤珣应了一声,垂眸随手翻开一本册子,瞧上去似乎并无意外。
但归言却不如李鹤珣这般淡定,他知晓公子等这日等了多久,所以今日得到珍珠的消息时他才会那般激动,前来禀报。
可眼下却告诉他,时机还未到。
难怪公子没有半点高兴的意味,他失落的垂眸,猛地单膝跪地,咬牙道:“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
李鹤珣头也没抬,“起来吧,这事本就不易,也怪不得你们。”
他不但没起身,还将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抬头看向李鹤珣,“不,是属下没有再三确认便让暗哨撤离,害二公子不能……”
‘啪——’
册子被李鹤珣丢在桌案上,打断了归言后面的话,归言不躲不避的看着李鹤珣。
李鹤珣转头瞧他,瞳仁轻颤一瞬,片刻后又恢复如初,只是言辞之中带了些狠厉,“本官说过,一定带他回家,你不信本官?”
“公子……”归言口中发苦。
“退下。”
归言看着李鹤珣继续低头处理手中事务,眼眶突然有些发酸,“公子……”
“我说,退下!”他攥着折子的指尖没有一丝血色,向来挺拔的脊背略微弯曲,如同一张紧绷的弓,随时都会从中间断裂。
归言抿着唇起身,见李鹤珣面色略微苍白,神色从容,仿佛方才因李鹤意反应极大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知晓公子向来喜欢将情绪藏在心里,所以那句在心中辗转多年的话他一直不曾说出口。
四年了,公子该放下的,就像老爷夫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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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成亲可以休沐三日,期间李鹤珣在百忙之中陪沈观衣回了门。
唐氏与沈观月安分守己并未作妖,沈观衣觉着都是她先前将这二人收拾服帖了,才让她的回门如此平顺。
只是唯一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李鹤珣似乎有忙不完的事务,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甚至昨日回门回来后,听归言说他在书房忙到半夜,便就近睡下了。
今日是他休沐的最后一日,却仍旧不见人。
沈观衣百无聊赖的用筷子戳着八宝鸭的酥皮,她并不在意李鹤珣在做什么,只是这样的日子有些过于无趣了。
探春小心翼翼的将筷子从沈观衣手上夺走,沈观衣顿住,转头看她。
探春陪笑道:“小姐,唐大夫说了,您的手需要养着,您要吃什么,让奴婢喂您就好。”
她顺着探春的视线看去,手背上的红晕依旧有些肿,最外圈那一层细小的凸起,如同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看的沈观衣厌烦不已。
疼倒是不疼,就是丑。
她低头瞧了一眼桌上的晚膳,突然道:“探春,我想吃香满楼的百醉鸡了。”
“啊?”探春瞧了一眼湛蓝的快要沉下去的天色,犹豫道:“小姐,天色不早了,要不咱们明日……”
话音未落,沈观衣便利落的起身朝外走去,“什么明日,我今日就要。”
探春愣了一瞬,连忙追上去,使出一劝二顺三撒娇的绝招。
“小姐,厨房那边已经将晚膳送来了,奴婢明日再陪您去好不好?”
“那是晚膳吗?除了八宝鸭还有些看头以外,其他的清粥小菜也敢送来,堂堂李家,连点像样的饭菜都没有?”
探春沉默了一瞬,知晓小姐惯是随着性子,别说她此时只是想吃百醉鸡,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今日也非要想法子捞着不可,便是捞不着,也定要作弄一阵。
但万一呢,小姐也不是没有听劝的时候,只是这样的时候,似乎大概也许……她想不起来。
探春小跑着跟在沈观衣身后,陪着笑,“小姐说的是,这些寡淡的东西哪能进您的肚子,您不就是想吃百醉鸡嘛,奴婢这就去给您买回来。”
沈观衣脚步一顿,犹豫了,可转眼一想,从前宁长愠派人给她送来的百醉鸡是命人在刚出炉的时候快马加鞭,用炭火温着,才能令味道不散,肉质不散,入口正好。
眼下她虽然就在上京,香满楼也位于闹市,离李家算不得远,但……
不等沈观衣想出个结果,探春连忙趁机抱住她的手臂,讨好道:“小姐,奴婢腿脚很快的。”
沈观衣侧头瞧了一眼她略有肉感的小脸,正欲开口却骤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少夫人?”
沈观衣抬头瞧去,归言自假山石旁的拐角处走来,风吹叶落,不过片刻,一道青色长衫的衣角从自他身后显现,李鹤珣身姿挺拔,略一抬眸便瞧见了她。
李鹤珣目光朝着她身后瞧去,“怎的没用膳?”
探春:“这些膳食——”
“在等你啊。”含着笑音儿的声音盈盈而出,沈观衣瞧了探春一眼,探春猛地闭了嘴。
李鹤珣看了一眼探春,随后对上沈观衣的笑眼,沉默了一瞬,“嗯,用膳吧。”
长靴跨过青石路之间的缝隙,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屋内。
探春左右瞧了一眼,看向沈观衣,在等她发话。
“还不去?”白嫩的指尖懒散的将滑至臂弯的轻纱勾起,沈观衣慢悠悠的朝着屋内走去。
踏进房门时,李鹤珣正在净手,他接过下人递来的绢帕,连指节缝中的水渍都擦拭的一干二净。
沈观衣大概能猜到他这些时日在忙什么。
上辈子他既要忙着对付那些人,又要替她收拾沈家,说李鹤珣是在以一己之力对付上京权贵也不为过。
但他后来赢了,将那些人拉下马,将自己送上了一去不回的奸佞道路。
“怎的不吃,不合胃口?”李鹤珣停下筷子,看向沈观衣。
她目光灼灼的瞧了他半晌,不曾动过一口,李鹤珣觉着,只瞧着他并不能饱腹。
沈观衣悠悠点头,指着其中一盘凤尾,颇为嫌弃,“三日了,家中的厨子是只会做这些吗?”
李鹤珣并不怎么在乎口腹之欲,所以并不曾注意到这些,眼下见沈观衣不喜,便看向一旁的婢女阿莺,“吩咐下去,菜色两日一换。”
“是。”在屋内静候的阿莺顿时施礼退下,按照李鹤珣的吩咐去了厨房。
阿莺走后,沈观衣见李鹤珣看来,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慢悠悠的在桌上敲打着,“我让探春去香满楼买百醉鸡了。”
李鹤珣对此没说什么,目光忍不住看向她一刻不得安宁的手,“伤好了?”
“没有呢。”
“那就少动弹。”
李鹤珣重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用膳。
‘叩——’沈观衣指尖一顿,停在桌上。不过半晌,又清脆的响起。
李鹤珣悠悠看了一眼,并未说话。
晚间,沈观衣心满意足的用完探春带回来的膳食后,李鹤珣已然坐在桌案前看书了,她慢悠悠的让探春与阿莺将珠钗卸下,去了浴房洗漱。
待她再回房时,屋内的淡香中夹杂着一丝苦味,她撩开纱帐走进内室,一眼便瞧见了放在桌上的药碗,棕黑色的药汁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沈观衣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看书的李鹤珣,她的目光几乎刚看过去,李鹤珣便头也不抬的道:“你的。”
她莫名道:“大夫说我的手伤无需喝药。”
一旁的人解释道:“回少夫人,这是夫人让唐大夫特意为夫人开的方子,说是对女子生养有好处。”
沈观衣这才看见说话之人是岳安怡房中的岳姑姑,她说送来的药对生养有好处,但她不喜欢喝药。
她抿着唇挪到李鹤珣身边,一头扎进他怀中,方才沐浴后的发丝还湿漉漉的,浸湿了他肩上的衣衫,少女的馨香与发油的花香交织,令人目眩神迷。
屋内还有旁人在,像什么样子!
李鹤珣蹙眉,斥责之言到了嘴边,还未出口便听见沈观衣转着音儿道:“夫君~~~”
如同叫了千万次一般的熟稔,勾的人三魂齐飞。
李鹤珣呼吸一窒,耳尖滚烫,那些干瘪的话如数堵在了喉口里,最终只能化为一道轻轻的回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