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徐至明回了教室，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邓新译咦了一声，托着下巴开口：“岑俞安？她怎么这时候才来教室？”
这话只是随口一问，周知叙的神经却紧绷起来。
他目光往上抬，远远地看到那个人时，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下。
她长睫垂着，谁也没看，精致的眉眼带着疏离，嘴角绷起，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都别来惹的阴郁。
岑俞安站在门口，薄薄的眼皮掀起，想找个空座，不料目光刚往上抬，就看到了唐沅一脸急不可耐地冲她扬起手。
“那么迟才来？”唐沅等岑俞安坐下，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岑俞安揉了揉眉心：“回去再说。”
教室人多嘴杂，唐沅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把徐至明要记她缺勤的事一五一十转告给岑俞安了。
岑俞安：“……”
唐沅建议道：“安安，你找徐至明求下情吧，你毕竟是他的嫡系学生，应该不会真的要这么难为你吧！”
A大实行本科生导师制，由各学院负责遴选导师人选，贯彻师生双向选择原则，支持有一定潜力的本科生进入导师的课题组，并由导师指导该生至毕业。
岑俞安白了她导师一眼，心说这老爷爷真是够不要脸的，明明知道了她会迟到的实情，背地里暖心关切，明面上却假装不知道，逮着她在学生面前树立威严。
徐至明重新回到教室的时候，张言川就站了起来。
他那么大个人杵在那，显眼得不行，可岑俞安愣是一眼都没往这边飘过来，高高在上得像她那个哥哥一样惹人厌。
张言川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腹部的伤口没完全好，时不时还会作疼。
说不清楚是带着怎样的想法，可能是想显摆自己的优秀，让岑俞安后悔错过自己，张言川收回视线，看向讲台的教授，自信满满地开口：“老师，我能回答问题了么？”
趁着徐至明被导员叫出去的间隙，他就在网上查好了答案。
“嗯，你说。”
“第三方评估机构是独立于政府，由非政府部门、职业群体或者……”
“哎，你等一下。”徐至明皱着眉打断，“我问的是第三方评估机构有哪些，不是问含义，怎么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的？”
张言川傻眼了。
“有……有……”他绞尽脑汁，一个都说不出来。
周围偷笑声明显，张言川臊得面红耳赤，恶狠狠瞪了一眼那个误导他的同学。
但耍狠没用，徐至明不会买他的账：“有哪些？”
张言川咬着牙道：“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
“哪个班的？”
“行……行管3班。”
“法学生不知道就算了，你学行管的都不知道？”
张言川从老师的声音里听出他已经有点生气了，不敢吭声了。
“把麦再传一个人。”
张言川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丢尽了，他下意识望了眼岑俞安。
她坐得笔直，微微低着头翻着教材，优越的侧脸绷着，表情显得有点冷，似乎对发生什么都漠不关心。
“岑俞安。”
张言川觉得自己要疯了，宁愿看岑俞安对他表现出厌恶，也不能接受她像现在这般无动于衷。
谁知岑俞安很平静地站了起来，她自始至终没往自己那边看，也丝毫没有想要来接麦的意思。
倒是唐沅一脸杀气地侧过身来向他比了个中指。
没等张言川挑衅回去，唐沅忽然跟见到鬼似的，瞪大眼睛转过了身，没给他反击的机会。
“哥，你说岑俞安能回答得上来吗？”邓新译津津有味看戏的同时也不忘拉上周知叙一起讨论。
“能。”
邓新译稀奇道：“你咋这么肯定？”
周知叙淡定地反问：“你不是说她是专业第一？”
邓新译心存质疑：“可是她缺了小半节课欸，都不知道老师讲了什么吧？”
说着，冷感的声音在教室里清晰响起，打破了邓新译的质疑——
“受行政机构委托的研究机构，学术研究组织，社会组织，比如NGO，咨询类型的企业，比如会计事务所和律师事务所，还有公众。”
徐至明赞许地点头：“很好，坐下。”
接着又说：“都给我认真听啊，别到时候四年学下来还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指向性太强，张言川想摔门就走。
有人不甘，也有人心服口服。
邓新译说：“得，跟叙哥同一级别的学神就是不一样。”
周知叙微不可见地勾了下唇。
他看回手机屏幕，点进周哲宇发来的新消息——
【哥：别提了，真是烦死。】
【哥：跳楼学生的家人一直在闹，咬死是学校教学楼的走廊护栏设置太低才导致学生出事，吵着要学校赔钱。】
【哥：也不知道他们哪里听来的谣言，认定岑俞安是目击那个学生跳楼的证人，然后闹着跟学校要人。】
【哥：不过岑俞安是真倒霉，今早来学校和那些人撞个正着，被他们哭天喊地拉着不放，让她作证孩子的死是学校的责任。】
怪不得，岑俞安脸色那么难看。
周知叙下意识朝岑俞安的方向看了眼，意外发现她目光竟也投在自己身上。
她忽而扬起唇，旁若无人般地，弯弯笑眼眨起一只，用口型道：好巧。
周知叙怔了下，目光不着痕迹从她嫣红的唇上多停留了一秒。
下课铃响——
徐至明大手一挥：“下课。”
“又是一个没有课间的老师，服了。”邓新译收拾着东西说，“哥，我不跟你一起吃饭了，我小朋友的班要开班会。”
邓新译是大一新生的助班，那些小朋友刚进学校，与他们有关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助班的亲自参与。
周知叙也有事忙，接到了创协指导老师的电话。老师对沈清安的项目很感兴趣，也很上心，导致他这几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挂电话后，周知叙不经意间转身，看见岑俞安半倚在走廊护栏上。
浓密顺直的长发被束成高马尾，几缕碎发随风拍着瘦削的侧脸。
她双手抱臂，微微偏着头，出神地俯视着中庭。
周知叙指尖轻滞，岑俞安站立的地方，正是那个女生跳下去的位置。
走近的一瞬，周知叙仿佛被她察觉，眸光微闪，岑俞安转过头来。
周知叙：“不去吃饭吗？”
岑俞安扯了扯唇，视线重新回到中庭上，不答反问：“你觉不觉得这个中庭很像一口棺材？”
连廊连接起教四的两栋教学楼，闭合的四面在一楼围出一块长方形形状的中庭。
中庭被学校设计成一个植物园，鹅卵石小路隔开不规则的两块空地，种上很多不知名的植物花草。
本该是一道绿意盎然的□□，却被小路上一小块溅射的痕迹给硬生生破坏掉了这种氛围。
学校应该是对那处进行过洗刷，本该是大面积的血迹不剩多少，残留的也失去了它们原本的颜色。
淡淡的黑褐色，后来者们不会把它们和可怕的死亡联系上。
到底与他无关，那条年轻生命的逝去不足以让周知叙陷入多大的情绪波动，淡淡的遗憾是有，说悲叹不存在。
顿了顿，周知叙正想收回目光，不经意间地一瞥，被血迹旁边小灌木底下的违和颜色给引去了注意力。
岑俞安告诉过他，这种花叫小雏菊。
他还想起岑俞安说过的一句话——
“小雏菊寓意着希望。”
把小雏菊放在那里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周知叙不动声色地扫量一眼岑俞安，手指微蜷：“像口井吧，哪有棺盖是天空的？”
“唔，你说得对。”岑俞安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半眯了下眼睛，今天天气很好，和那个暴雨夜一点也不同，“那……她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吧。”
“她已经解脱了。”
听到这话，岑俞安忍不住侧了头，抬眸对上周知叙的视线。
“任何选择本身没有意义，都是人类赋予的，人会做出一个决定就意味着他们认为，这个选择有追寻的价值，所以，你不用太为她难过。”
岑俞安盯视着周知叙，眸光有一瞬的晦暗难辨，片刻后，她忽然笑起来，微挑的眼尾很轻地弯了下。
“周知叙，我有点受宠若惊，认识你到现在，你还是头一回给我说过这么长一段话，等一下，你刚刚是不是还主动问了我怎么不去吃饭？你是在关心我吗？”
周知叙：“……”
岑俞安的眼睛亮亮的：“难道你是被我的追求打动了吗？”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追求经历……好像除了表白，什么也没做过了……不是，是还没来得及做！
“周知叙。”岑俞安本来想问他怎么忽然转性了，但这个名字一念出时，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低低咕哝着说，“不会是周……咳咳，周老师让你来关心我的吧？”
周知叙纳闷：“你知道我跟周哲宇的关系？”
“他说他是你哥哥嘛。”岑俞安笑眯眯道，“我还跟他说我喜欢你呢！”
“……”周知叙的目光逐渐变得一言难尽。
无言片刻，他蹦出硬邦邦的四个字：“你知羞吗？”
岑俞安撇撇嘴反驳：“知羞？你见不得光吗？所以喜欢你得要藏着掖着才好？”
周知叙被噎了一下：“……”
真是多余怕她想不开，没脸没皮的一般死不了。
“不过你哥倒是有点奇怪，他好像觉得我有精神病了，明里暗里都让我去看心理医生。”
岑俞安皱起细眉，有点苦恼：“我本来以为，他是怕我因为那晚留下心理阴影，我跟他说我没事，他说好的好的，结果却让学校心理中心的老师联系我去做心理咨询，你说他是不是有点大惊小怪了？”
“你们学院心理健康测试的那些量表，你是认真填的吗？”周知叙问。
岑俞安面露诧异：“谁会认真填那玩意啊？”
周知叙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岑俞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因为我……那次的心理测试结果？评估结果……很糟糕？”
周知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艰难理解了周知叙意思的岑俞安“……”
这误会大了啊！
岑俞安假装淡定，试探着问：“你能不能……帮我澄清一下？”
“你没长嘴？”周知叙扫了眼忽然亮起来的手机屏幕，指导老师已经在催他给结果，“走了。”
岑俞安若有所思地眯眼，她好像明白了，周知叙会给她好脸，兴许都是那份心理评估报告的功劳。
周哲宇认定了她有心理问题，怕自杀的事情再次上演，又知道她喜欢周知叙，于是就派自己弟弟过来□□，好让她保持稳定向上的心理状态。
现在误会澄清，那下次周知叙又会用冰块脸对着她了。
下次再能有这么友好的相处时刻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等等等。”岑俞安伸手一拦，整个人挡在周知叙面前。
周知叙意外地挑眉：“干嘛？”
岑俞安双手合十，语气恳切道：“你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解决一下。”
周知叙刚想说他也有事要忙，转而看见岑俞安眼巴巴地，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我得去校外，但是那个跳楼女生的家人要堵我，我应付不来……”
他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