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依华说完之后又坐了下来，他看了看手里的话筒，愈发觉得像个烫手山芋。他赶紧把话筒交到了主持人手上。“多给其他部门点机会吧。”他说。

    主持人意会的点点头，却站在他旁边纹丝未动。

    台上的刘陵还在说着，严依华此刻却心乱如麻。那感觉就好像准备了很久的一场战争，自己却在真正对决的那一刻丢盔卸甲，一早举起双手投降。

    他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刘陵道：“不知道这位IT部的同事，还有问题吗？”

    前排的同事顺着刘陵的目光纷纷回头，严依华脸腾的一下红了。

    他本就个子高，又偏瘦，肩宽腰细的，在人群中尤为显眼。主持人作势又要递话筒给他。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只听台上的刘陵继续说：“前期和IT部的沟通确实没有特别充分，后期希望能多和咱们A药集团的IT精英交流。”

    张总满意的点点头。

    江源摆了摆手，主持人终于扭头走掉了。

    严依华偷偷抬眼去看台上的刘陵，她的表情隔着台上投影仪的灯光，亦真亦假，隐约不明。

    这似是当年的她，话语犀利，洒脱明快，不拖泥带水，也又不似当年的她，这般聪慧和懂得自保。

    还有几个人问了一些问题，又过了一会儿，主持人宣布此次培训结束，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人群鱼贯而出，只有刘陵还站在讲台上，平静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严依华心内升腾起一股冲动，但又犹豫着没有向前。

    他自大学开始纵横情场，这么多年努力经营的人设一直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而【不主动】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刘陵收拾好东西，业务部的几个同事走过来，低声和她说了几句什么。严依华看见刘陵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就要跟业务部这帮“渣男”一起走。

    刚才一瞬间对自己的心理建设，仿佛山洪暴发一般一泻千里。“妈的。”严依华骂了自己一句，同时快步地向刘陵方向走过去。

    “不好意思。”他朗声道，“刘...老师。您的方案能否发我一下。我是IT部的，我们内部想学习一下。”

    他的心跳的有些快，一瞬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停顿了，没有声音。

    刘陵还没有答话，江源走过来拍拍他：“管业务部那边要就行了。走了吃饭了。”严依华心里想：这个女人今天怎么这么烦人呢！

    他不得已跟着江源向外走。

    “我看小严对这事真是特别的上心啊！”张总低头对大家说。“你们要多向人家学习。年轻人就应该这样！”

    “对对，您说的是。”IT部其他同事也纷纷有口地无心附和。估计心里已经把严依华的缺点梳理了个遍，准备找个机会自然而然的和领导流露出来。

    严依华对张总的夸奖，回报了两声“嘿嘿”的干笑。心里却又不舍的回过头来看她，他见刘陵只是原地停了一瞬间，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和业务部的李瑞从大会议室另一边的门口走了出去。

    整个下午，严依华都有些惴惴。

    他心里有愧，又带着一些傲娇。总觉得刘陵还应该像高中时候那样跟在他屁股后面，等自己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拿她消遣一下。

    可是，事情总是天不遂人愿。他们两个的位置仿佛调换了，换成他总想去吸引人家注意，可刘陵似乎已经把他忘了。

    他非常不爽这样的自己。

    他打开微信，找到了一个叫“dy”的账号，发了一句：“干嘛呢？”

    dy是严依华某次在酒吧偶然结识的朋友，当时她们一行人冬天来A城看雪，傍晚在【星落】酒吧认识了严依华。两个人一夜春宵之后，dy也结束旅游，回到了自己的城市。

    严依华无聊的时候，会在微信上和这人聊天，他只知道她叫dy，其他一无所知。不过，他无所谓。

    很快，dy就回了他一句：“想你呢。”

    严依华唇角勾笑，又发了一句：我刚才碰到一个旧情人。

    dy：旧情复燃？

    年华：没有，只是见了一面。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的乙方而已。

    dy：那以后岂不是要借职务之便...

    年华：呵，不能。

    dy：这么个大帅哥放眼前，还是旧情人，她以后还有心思工作吗？

    年华：哪有？

    dy：好马不吃回头草啊，你吃吗？

    年华：再说吧。

    他关掉了对话框。

    烦。

    那是一种挫败感。

    他胡乱刷着手机，心里又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他暗灭了手机屏幕，拿起手机，用屏幕的反光看了看自己：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眼尾有些细长，清晰的双眼皮，眼睛有神还带着点女人勾人的桃花眼。他的鼻子笔直高挺，就连胡茬，他每天早上都会刮得干干净净。

    他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脑门，三根手指这么宽。嗯，天庭饱满。他心里说。

    他又用手机照了照自己的侧颜，棱角分明，轮廓清晰。嗯，地阁方圆。他又想。

    难道是衣服的问题？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今天的穿着。

    他今天穿着一件昨晚刚熨完的深蓝色衬衫，扣子整齐地扣着，连袖扣都系的规规矩矩的。裤子是黑色的西裤，裤线板正。今天的皮鞋是漆皮亮面的，干净的反光，他每天早上出门都会擦的。

    他想不通，就算刘陵认不出自己，但自己也不差啊，难道不值得她多停留几秒和自己说句话，或者....或者加个微信也好啊。

    心中有一股无名之火，他盘算了半天，起身去到江源的办公桌前。

    “源儿总，”严依华身子向前倾了倾，礼貌地说:“今天上午国科那套系统，咱们IT部什么时候接手？”

    江源正在刷今天的热搜，听见严依华的询问，无奈地放下了手机：“哎，我正愁这事呢，咱们部门哪有人啊，大家手里都有事。”

    严依华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今天张总那意思，是不是要我跟？”

    江源抬头看了他一眼。

    严依华勉为其难地说：“要跟就尽早吧，别出现问题再丢给我。咱们部门我算年轻的，移动互联网这方面比较新，年轻人容易上手。”

    严依华看见江源眼睛一亮，笑出了脸上的抬头纹：“你能毛遂自荐，那简直再好不过！”她翻着自己的办公桌，在最底下找到一叠资料，递给严依华：“我一会儿就给你报上去!下次会你去开啊！"

    严依华捧着那堆资料，表面郑重其事，内心心花怒放，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江源望着严依华远去的挺拔背影，不自觉地说：“还得是年轻人啊！有冲劲！”

    严依华回到自己工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企业微信里找业务部的李瑞。

    严依华：上午国科那套系统，领导让我跟。

    李瑞：又一个大坑。

    严依华：那帮供应商走了没呢？

    李瑞：还在我们部这大会议室开会呢，过合同。

    严依华：用不用我去？我现在没事。

    李瑞：不用不用，知道你们忙。大领导说了，IT部不能总开这些无用的会，要把时间用在专业上。

    严依华：......

    严依华：我真是太谢谢他了。

    李瑞：(笑脸)。

    他无奈，坐在座位上囫囵吞枣地看完江源递过来的系统资料，转眼已到了下班时间。他拿起外套，特意走绕到大会议室所在的电梯间门口。

    他的身侧是大会议室，面前有一部下楼的电梯。他摁了一下电梯。

    在等电梯的过程中，严依华的眼睛轻飘飘地向会议室的方向望去。

    会议室的大门虽紧闭，但里面不时传来声音，明显会议还没有结束。他其实有些不懂自己在干什么，可能只是对这个系统感兴趣，或者只是顺路来坐电梯？

    突然间，那大会议室的门一下子被打开，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跑出来，向卫生间的方向跑去。那人跑的太急，来不及关门，那门就这么在严依华的面前敞开着。

    屋内是一个宽大的长方形桌子，国科的人坐一侧，A药的人坐另一侧，两方的领导坐在各自那侧的中间位置，其他人在两侧挨着坐。

    站在严依华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他们所有人的侧面。

    刘陵的位置靠近门边，她身旁的人不在，应该是跑去上卫生间的那一个。这样一来，严依华就直接又清晰地看到了她。

    会议的流程似乎进行的很顺利，刘陵和上午宣讲时相比明显很放松。此刻，她正把手机放到桌下，好像在发微信。

    恰此时，“滴”地一声，电梯的门打开了。

    因这一层只有严依华一个人在等电梯，见严依华没有动，电梯里的同事探寻的眼神向他看了过来。

    严依华对那人抱歉地一笑，用手指了指旁边会议室的方向，示意他还在等人。电梯里的人点了点头，按了关门键。

    严依华见那电梯关了门，不经意地又转头看向会议室的方向。却不料，蓦地和刘陵对上了眼神。

    他的手指未来得及收回，顺着那方向看过去，似乎正是刘陵的位置。他一愣，赶紧收回了手，想和她笑笑表示歉意。

    结果，他刚收回了手指，还未笑出来，却发现刘陵已经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又看向自己的手机。

    那一瞬间，严依华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他愣愣地站着，感觉到此生第一次被羞辱。

    刚才跑出去的女生又着急地跑回来，回身关上了会议室的门。自始至终，刘陵都未向他这个方向再看一眼。

    电梯升了又降，他却像失了勇气一般，转身推开楼梯间的门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