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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打听

    昨夜戌时,月上苍穹了,侯府嫡世子还和表姑娘在府门前道别。

    话传到大陶氏耳朵里,再有蔡田婆子在旁一分析,大陶氏不禁提起了心眼。隋云瑾刚破了五王爷“万花池”一案,正是风口浪尖,侯府老夫人又吊着口气要死不死,可别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次日清早姝黛请安的时候,大陶氏果然旁侧敲击地问了起来。

    姝黛却是淡定,泰然答道:“先前进城时我与隋世子有过交道,他知道黛儿熟悉香料,便请去太医署帮个忙。因要分辨出外邦迷香,一直忙到戌时才回来,叫姨母担心了。”

    原来如此。大陶氏听得仍有些不放心,便提点道:“五王爷是太后跟前最得宠的幼子,隋世子这么一破案,等于变相得罪了太后,今后前程未卜,黛儿莫与他走得太亲近。”

    姝黛想起姨母与四姐姐温菡的那番对话,心底里却冷笑。果然,若要使姨母忌惮,用庆绥侯府做挡箭牌却是可以的。只怕自己若真与隋云瑾纠缠,姨母恨不得立马就撇清关系。

    她抿唇笑了一笑,柔声道:“我晓得,只是看那些被救出来的姑娘小伙儿着实可怜,有心帮上一把,也就这三四天忙完就没什么了。”

    大陶氏听舟管家描述的却是,那侯府世子都骑马走出数米了,还回头瞧了两次。以姝黛的这副过分美貌,难保哪个男儿能不动情。

    一时只怕误了太府监的那桩亲事,但大陶氏又不能主动把姝黛的画像送上府去,毕竟太府监官职比自家的高了一阶,拿着商户出身的外甥女画像去说亲,只怕太府监觉得薄面。顶好是让那衙内自己相看了姝黛,然后主动前来说媒。

    大陶氏便做出关切语气道:“也好,你初来乍到,在太医署帮个忙也能多露露脸。只是过几日便到了皇后的游园会,仔细莫太辛苦了,姑娘家还是自己的婚姻大事最为紧要。”

    姝黛目光暖和:“黛儿谢姨母关照。”

    接连几天她便都去太医署帮忙。药博士们严谨枯燥惯了,每日一身浅蓝色常袍在大院里往来穿梭,乍然多出一朵牡丹娇花般的姝黛,调香能力又强,且不造作,因此相处得轻快热络。不仅对姝黛很是欢迎,各位干起活儿来都有劲了不少。

    姝黛并不是很忙,只在需要讨论配方或剂量时一起参与,余下空闲她也帮着医师们,给救出来的年轻男女熬熬汤药。

    傍晚的光景,负责配药的杜博士大步将将跨进门槛,口中嚷嚷着:“完了完了,今天熬的内清药膳还没分发完,要紧事儿都差点忘记。”

    旁的问他:“杜工何事猴急,瞧你快急成同手同脚了!”

    杜博士应道:“今日是侯府老夫人配药之日,原定上午巳时便要送去,忙到这会儿才突然记起。”

    姝黛正坐在长椅上稍作休息,准备唤马车回温府。听闻这话,不禁想到了隋云瑾的祖母。这位侯府老夫人病情起起伏伏,最近连棺木都抬了出来,据说把隋云瑾都逼婚得不行了。

    她有心想透过药方看看到了什么程度,便起身问道:“是哪位老夫人?杜工既忙,可须我帮忙抓药。”

    杜博士是专门负责给德邑公主配药的,太医叮嘱过他,一般这事儿他都亲力亲为。

    眼下忙得不可开交,又知姝黛是隋世子亲自邀请来的,应当两人关系不错,便忙将药方一递,感谢道:“是庆绥侯府,那就麻烦尤小姐了。”

    姝黛接过药方,但看上面虽然复杂的零零种种二十几种药材,然而白术、生地、麦冬、冬虫夏草等,更多是滋阴润肺的慢调渐补之物。虽说老夫人的确咳得厉害,滋阴润肺是必须,但若病情严峻,这些药材显然只在调理的作用,不够起底续命。开药的太医既是皇上亲自安排的,不可能如此浮浅应对。

    难道……侯府老夫人病得也“别具一格”,不似外边所传的病危程度?

    想想堂堂一个年迈的德邑公主,却能匀出手来,替女儿与外孙泄愤,给温府泼泔水。

    如此不按规则行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姝黛默默收敛在心底,只按着药方将五日的药量抓好,扎成小包,递给了杜博士。

    *

    眨眼就到端午节。

    因为才破了一起要案,其中牵涉者地位斐然,今年的端午节,三省、刑部、太医院等部门都不放假。

    隋云瑾通宵达旦几日,在小金的催促下,得空回了趟侯府。

    庆绥侯府位于新昌坊,靠近皇城,门庭端重而显赫。

    上了青石台阶,进入外院大门,裴管家正在饲喂一群猫猫狗狗。都是老夫人让弄回来的小东西,清一色的黑白相间,小奶猫和小奶狗,嘤嘤呜呜的互蹭着脑袋。

    尚是分不清物种的小月龄,互相都把对方当成了同类。

    分外的软糯可爱。

    裴管家忍不住想:所以怎么说,也就是德邑公主了。谁家老夫人病得快不行,还有闲情逸致养猫逗狗的。

    隋云瑾觑了眼脚下舔舐的猫咪,晓得祖母还有这些志趣,便知实际无碍。

    心底舒口气,关切地问道:“祖母与父亲他们这几日可好?”

    裴管家一抬头,瞅见是世子回来,一袭玄色锦袍翩翩然,微蹙着浓墨般的剑眉,眼下几分熬夜的青影。连忙恭敬道:“世子爷回来了!”

    “侯爷出门钓鱼去了,侧夫人在老夫人院里陪着……唉,老夫人这几日咳得更是厉害,世子爷快去瞧瞧吧。”

    隋云瑾的母亲,也就是侯府夫人兴昌郡主,乃前朝王室流落民间的遗孤,被大晋朝找到后赐封了兴昌郡主,嫁给了隋侯爷。

    但郡主心不系红尘,生下隋云瑾之后没多久,就去寺里清修了,多年来鲜少归京,也不爱隋云瑾去看她。并且把贴身的婢女宋氏抬了做侧室,照顾年幼的儿子。

    侧夫人宋氏对郡主忠心耿耿,一直悉心抚养着隋云瑾,直到他满十岁后,才自己生下一双儿女,如今都才十一二岁左右。

    老夫人德邑公主眼看年岁渐长,急着要抱孙子,是以只能催逼隋云瑾快些成亲。

    隋云瑾去到祖母的喆泰院里,刚迈进院门果然便瞅见了搁在中间的棺木,不由得心疼又无奈地叹口气。

    祖母的病势他已问过饶太医,是何种状态他心中早就有数,远不到躺棺木的程度。左不过还是心病占上头,当下头一桩心病就是他的世子妃。

    厢房里的红木床榻上,德邑公主正半靠着身子,旁边侧夫人亲自喂着燕窝羹:“老夫人您慢点喝。”

    德邑公主胃口好得不得了,平素吃麻麻香,这燕窝羹她喝了几十年了,喝得红光满面的。

    可自从去岁秋天,大外孙赫铂锐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她悲伤不已,这就开始着急起亲孙子的婚事来了。隋云瑾一日不成亲,她这燕窝喝得也没劲头。

    德邑公主责怪道:“云瑾这小子,不过当个六品司门,却操劳得家都不回来,我看分明是在躲我的唠叨。闹出这么大一桩案子,太后那边又不定摆出什么脸色,他也不懂收敛几手,徒然扰我替他着急。我看非得等我真躺了板子盖上盖,他才舍得从刑部回来看一眼。”

    侧夫人宋氏在旁温声安慰:“世子志向高远,这才刚到刑部没多久,暂时做个司门,将来必定大展宏图。他应有他自个的打算,老夫人莫担忧,妾身已让小金去催促,得空这就回来。”

    话音未落,隋云瑾站在门边定了定神,启口道:“孙儿岂敢不回府,这才忙完一段,就赶忙回来给祖母请安来了。”

    瞥了眼老夫人已然喝得见底的碗,心底落实了她无碍,不着痕迹抿了抿唇。

    德邑公主转过头,看到了小子的憔悴,顿时气急又心疼:“知道回来就好,忙得觉都不睡了,小金说你一日只食两顿,就那般忙活!还有我那漂亮的孙儿媳妇呢,几时领回来让我瞧瞧?”

    隋云瑾纳闷,蹙起眉宇:“云瑾何来的世子妃?”

    看了眼小金,小金目光躲闪,只伸手抚了下耳朵。隋云瑾就明白是谁了,祖母肯定背地里盯梢自己,他最近在刑部忙得昏天暗地,所接触的女人唯有姝黛一个。

    隋云瑾答说:“那是个误会。温府的表小姐,入京时我拦查过她,因知她擅长调香,就请到太医署帮忙。”

    德邑公主可不好糊弄:“就单纯去帮个忙?可别蒙我。那日你让小金送回来洗的衣袍上,香味和珍珠怎么回事?你口口声声说不惦记彭茵岚,那就总须给自己找个体己的人儿。”

    “还有,若要请谁帮忙也由太医署去请,何必劳动你一个刑部司门?送去了又接送回来,路上还买不少好吃的送给她,我德邑从没见孙子对谁这么殷勤过?”

    隋云瑾隽雅脸庞悄然一窘,但不愿透露姝黛也去过万花池的事儿。只得沉声应道:“孙儿的婚事自会尽力,但姝黛她并不悦我,祖母的心急云瑾理解,望莫乱点鸳鸯谱。”

    姝黛……啧,这姑娘名字起得真动听,姝也黛也,姿美颜娇,从他口中说出只觉莫名的矛盾。

    就没听这小子如此念过哪家女子的闺名。

    德邑公主激动起来了,先前催过孙子成亲,说若实在忘不了彭大小姐,那就把二小姐彭茵睿娶来,反正都长得像,归德将军府也是故交。结果隋云瑾推脱说,他并不喜欢彭大小姐。眼下难得见他对一名女子格外殷勤周到,赶紧着得趁热打铁呀。

    德邑公主活了大半辈子,这点情愫还看不清么。便提高嗓音道:“姑娘喜不喜欢你,你猜的不算,最重要是你对她是何意。你若对她有意,就直言告诉她,是拒是合到时自有定论。我可告诉你,两个月的期限这就快到了,别逼我老太婆躺板子。”

    晓得祖母说到必然会做到,譬如当年祖父生得英俊潇洒,身边却连只母蚊子都没有,皆是被祖母利落的手段收拾出来的。

    隋云瑾无奈,只得恭敬鞠了一礼,再又问了些旁的细节,便关照几句退了出来。

    厢房里又只剩下来几个妇人奴婢。

    德邑公主抬眼看向窗棱子,心里想,嫁进侯府来是件多大的便宜!自己的孙儿长得龙章凤姿,宏闻博学,一表人才。侯府的男儿也休想纳妾,再有这么根深叶繁的家业罩着,日子过得可是享不尽的福。

    一时慢悠悠的呐道:“好巧不巧,偏叫他相中是温府的表姑娘。那温府家风不正,上下梁歪,莫是个和温四一样的水性杨花,那我可要好生收拾收拾了。改日皇后游园会上,我须亲自去瞧上一瞧。”

    话毕,急得又呛上咳嗽。

    侧夫人宋氏连忙拍着背,宽慰道:“世子爷独具慧眼,明辨是非,若是那等轻浮的,也必不会交道。老夫人还是把身体养好最要紧,仔细出趟门又被风吹伤了。”

    话说得德邑公主又记起了自己正在“病重”,连忙哐哐地把红润的面色敛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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