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

    惠明明和她一样,刚刚才脱离火场,为什么身上的气味依然这样令人安心。

    距离这样近,近到可以清楚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

    日和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终于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然后才迟钝地发现,是因为惠实在太用力了。

    胸腔里的空气正在一点一点流失。日和本能想要伸手推一推他,稍一犹豫,最终只是小心翼翼揪紧了他的衣摆。

    温暖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惠稍稍退开,嗓音沙哑:

    “不冷吗?”

    日和红着脸摇头。

    下一秒,他身上的外套还是到了自己肩上。

    有点想问他为什么会来;为什么刚好出现在音乐厅;为什么前几天还装作不认识她,现在却……

    但是这样那样的问题,都被她强行压在了心底。

    因为他大概,都不愿意回答吧。

    日和眼神黯了黯。

    惠总是这样。不喜欢走近其他人,也不喜欢被其他人走近。

    从前她勇敢地努力了一下,结果他从此跑得远远的,再也没有回来。

    相比之下,现状已经很让人满足,惠甚至终于放弃了“浅川小姐”这个讨人厌的称呼。

    虽然灰头土脸等待惠来拯救真的有些丢人,但她其实真正在等的人是菲涅斯——

    咦,所以菲涅斯呢?

    紧接着日和意识到,此时想起菲涅斯并不是毫无缘由,而是因为她真的听到了菲涅斯的声音:

    “伏黑先生,您怎么还在这里?”

    日和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菲涅斯牵着后退两步,到了她身后。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菲涅斯对惠的敌意好像更强烈了。

    “菲涅斯!”

    日和跳过去挡在两人之间,连声道:“你还好吗?突然出现咒灵我真的吓了一跳,”

    同时一只手背在身后打手势:你先走!晚点见!

    虽然不知道菲涅斯为什么生气,但她现在很明显火气正盛,之前能勉强伪装出来的客气和礼貌此刻荡然无存,简直像是在看什么邪恶事件的幕后黑手。

    日和既不认为惠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不觉得菲涅斯有让自己为难的心,那么只可能是这两个沉默寡言的程度足以一较高下的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有了什么误会。

    只是,不知道惠还记不记得这个手势的含义。既要防备菲涅斯突然发难,又要担心惠就这样一走了之,日和的心中满是忐忑。

    一连比了三次,还待继续,忽然整只手被轻轻握住了。

    正在绞尽脑汁牵制菲涅斯的日和直接原地卡壳!

    好像有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放入了自己的掌心。

    担心被菲涅斯发现,日和没有特意去看,只小心翼翼捏了捏。

    长方形的塑料纸包装,边缘是锯齿形状。

    ——是一颗糖。

    菲涅斯皱起眉,日和赶忙推着她回到车上,转身时趁机向身后回望,惠果然已经不在原地了。

    直到被重新塞进救护车、一路呜哇呜哇送进医院里,配合医生护士做完各项检查,菲涅斯去取报告单的间隙,病房里终于只剩自己时,日和才终于得空将糖从口袋拿出来,放在灯下静静看了一会。

    是一颗圆滚滚的草莓奶糖。

    惠……是会随身带着糖的类型吗。

    还是说,因为身边的某个人喜欢吃,但又时常忘记带,才会帮他装着呢。

    惠在临走前,送了一颗糖给她。

    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但是可恶啊!完全开心不起来!

    是谁可以让惠心甘情愿放弃扮酷连执行任务都会带着糖啊!是谁啊是谁啊是谁啊!

    揪揪糖纸,日和五味杂陈,最后又将它放回了口袋里,开始扮鸵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菲涅斯取报告回来,看上去心情依然不是很好。日和不想让她想起有关惠的话题,主动搭话道:“大家看起来都好紧张啊。”

    菲涅斯将换洗衣物递给她,默了默,隐晦道:“您看起来的确状态不佳。”

    日和:…

    手忙脚乱将身上的衣服脱下,裹好大浴巾,羞赧道:“我去洗澡。”

    “今天的事,是我失职。”

    逃跑进程被打断,日和有些没反应过来,茫然回头看向她。

    菲涅斯眉眼低垂,面上没什么表情:

    “我与伏黑先生几乎同时抵达音乐厅。在明知小姐就在里面的前提下,我却将时间消耗在外围的普通民众身上,远远没有伏黑先生那样果决。身为小姐的护卫,我应当只专注于小姐一人。请您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被任何人牵绊住脚步。”

    这一番震撼发言,让日和结结实实愣在当场。“牵绊”实在是一种过于委婉的说法,如果为了保护她造成更大的牺牲,那么这种保护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怎么会这样想。”

    日和强装镇定,慢慢向她走过去:“大家的生命才是最优先的,父亲和母亲也是这样交代你的,不是吗?惠应当是相信你可以维持好现场的秩序,才可以放心进来找我——所以菲涅斯,你已经尽到了责任,既保护了我,也保护了大家。”

    日和感觉自己这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然后菲涅斯——

    菲涅斯毫无反应。

    日和只好狠狠心,搬出杀手锏:“你这样说,我会伤心的。”

    不知哪个词戳中了她,菲涅斯终于有了些许触动,身上重新有了属于人的气息。

    日和松了口气:刚刚的菲涅斯真的有点可怕。现在她开始有些相信,菲涅斯从前真的是冷酷杀手了。

    …

    冲过澡,菲涅斯已经走了。

    不知道辉夜有没有安全到家。正想打电话问一下,铃声却在门口响起。

    门被轻轻叩了两声,而后一颗顶着蝴蝶结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日和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发现这颗小脑袋,她是一颗怒气冲冲的小脑袋:

    “之前就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只是想着你总有你的考量,愿意说时自然会告诉我。结果你呢,明知道有危险还往里冲,现在都住进医院了,还是不想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来龙去脉说来话长,眼下也解决不了问题。日和当机立断,低头卑微道:“对不起,我错了。”

    辉夜:…

    辉夜叹气。

    半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不甚熟练道:“好了,我没有想要追究的意思。”

    顿了顿,又紧张地左摸摸右探探:“感觉怎么样,严重吗?”

    日和摇头:“我没事。只是今天让菲涅斯有些紧张,做一些检查可以让她放心——对了,你一直在现场的话,有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吗?他应该比我更早到医院。”

    “男生?”辉夜一番回想,恍然道,“你是说春绯吗?他在楼下一层。我上来时他还没有休息,你想去看看他吗?”

    当然应该要去的——日和披上外套,穿好鞋子,走到门口忽然开始犹豫,回头问道:“这么晚了,会不会不方便?”

    辉夜倒是没有留给她犹豫的空间,牵着她几步走出门外。病房区很是安静,辉夜脚步放轻,勾勾手指,露出略显暧昧的笑意。

    嗯?

    好像哪里怪怪的。

    跟着辉夜乘电梯下楼,来到挂着“藤冈春绯”铭牌的病房。他果然还醒着,正靠在床头读书。看到她们进来,明显有些开心。

    病床上贴着病人的信息。日和经过时大致扫了一眼,而后那种怪异感又涌了上来。

    日和思索:是哪里呢?

    辉夜已经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笑笑地看着她。

    日和退后两步,凑到信息卡前认真再读一次:

    “藤冈春绯,女,十六岁。”

    日和:?

    日和:!

    日和大惊失色:“春绯,上面写着‘女’哎!”

    春绯一头雾水,茫然道:“啊……是的。”

    辉夜一路克制,此刻终于笑出声来:

    “你说‘男生’时我就注意到了。该怎么说呢,不愧是你……吗?这样干劲满满的后辈,也只有日和你才不会有危机感吧。”

    春绯完全是受到鼓舞的语气:“我会继续努力的,四宫前辈!”

    “没关系的,叫我辉夜就好~”

    “是,辉夜前辈!”

    眼看着这场深夜探病即将向着学习经验交流会的方向一去不复返,日和小小地挣扎片刻,最终在两位营造出的火热氛围里败下阵来。

    约定好下次一起学习的时间和地点,两人终于告一段落。

    春绯十分自然地问道:“浅川前辈,您的初恋怎么样了呢?”

    日和:石化。

    不!这种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辉夜跟着看过来,上下将她打量一会:“初、恋?”

    日和:…

    日和紧张,不过还没等她放弃挣扎老实交代,辉夜率先接道:“不会是你口中那个,告白三次都没有成功的青梅竹马吧。”

    原本想着早些离开、让春绯好好休息的日和,被轻飘飘一句话砸到再起不能。

    日和坐在椅子上,上半身瘫在病床一角,无声呜呜:

    辉夜,好狠。

    虽然早已经过了春绯平时睡觉的时间,但可能是今晚发生很多事的缘故,反而越来越清醒,察言观色地打圆场道:

    “浅川前辈,不要难过!对方看起来不像是对您毫不在意的样子,是有什么误会吗?”

    辉夜面露好奇,春绯循循善诱,只有日和像棵蔫趴菜。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同她们讲的。

    “我以前,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有了开始,后面的话就顺利许多:

    “第一次告白前,我准备了很久,练习了很多次。但是说出口之后,他……”

    戛然而止,辉夜催促道:“然后呢?”

    日和缓慢回想。当时惠看上去并不开心,简直可以称得上有些困扰。

    他说——

    “不要用这种事开玩笑,日和。”

    日和沉默一会,轻描淡写带过:“然后被果断拒绝了,哈哈。”

    辉夜:…

    按照她的标准,这已经是最最惨烈的收场了,难以想象日和此后竟然还有勇气同那个人见面,遑论告白。

    “我那时真的,说过很多很多次喜欢。但是最近总忍不住在想,这样的感情,真的可以称之为喜欢吗?”

    日和眼皮开始打架,想到从前的事又有些难过,半梦半醒之间,连自己都不太清楚在说些什么。

    “或许我也只是……只是因为被拒绝太多次,觉得不甘心而已。”

    模糊的像是呓语。

    这样讲其实有些过分了。日和困到睁不开眼睛,只还留着一丝清醒,在暗戳戳地教育自己:

    说这些做什么呢。

    如果只是不甘心,怎么会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脸红心跳,怎么会明知不会收到回复还是一遍遍发邮件。

    怎么会……

    连问他后来过得好不好的勇气都没有。

    害怕他说“很好,终于没有人像你这样吵闹”;也害怕他说“不好,总是经常受伤”。

    害怕他说出除去“我也很想你”之外的一切回答。

    日和逐渐觉得自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一片树叶,头顶和脚下都一片空茫,只有曾经那小小的爱意在不断生根发芽。

    朦胧中,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的头。

    病房中的三人,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外离去的脚步声。

    …

    伏黑惠沿着应急通道走上天台,停在栏杆旁。

    闭上眼睛,依旧是她浑身暗红,站在急救车红□□光下的模样。

    明知不该靠近,他却依然失控了。

    重逢以来,她看向他时眼神会躲闪,遇到危险会愿意躲进他的怀中——

    这一切几乎让他有了一种错觉:日和或许,对他真的还有一丝依恋。

    许多事,她说要记得,他就真的不敢忘。

    但是原来,这种感情在她那里的定义,叫做“不甘心”。

    取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含入口中。

    面无表情地想:为什么她会喜欢吃糖呢。

    明明这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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