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里的一切都不如当初想象得那般美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是好是坏，皆不由人，难怪早前雪音怕我不习惯宫里的日子，如今看来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康乐殿对于心性的历练，多少超出了我的认知。

    翌日，天微亮。偏殿的宫女们每日都有规律的作息，卯时起来梳洗，穿戴整齐后各自做事。我在茶花圃习惯了早起，比这些宫女还要早半个时辰，天还没亮，我便用昨晚烧剩下的小半截蜡烛照着画画。

    昨夜刁难我的宫女本想故技重施，醒来却见我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绘画，壶里是烧好的热茶，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连妆台也擦得一尘不染。殿里其余宫女都暗里吃惊，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也都悻悻地闭了嘴，她似乎还不甘心，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我半晌。

    “喂，你是死人啊？没看到大殿外面那么厚的雪？还不快去扫干净！”

    我闻言慢慢地放下笔，扭头看向她，这张秀美的脸庞顿时趾高气扬起来，我只是面无表情甚至是冷冷地看着她，她的气势瞬间有些不稳，但很快便又重新强势起来。

    “愣着干什么？你只是个低等宫女，这殿里谁都有资格命令你。”

    韦忍躲在她身后，不敢直视我。我知道这宫女就是韦忍的幕后主使，只是不明白一点，其余人有看戏的，有不在意的，为什么只有她如此针对我？

    我依然不与她争辩，小心收起了画纸之后便推门出去扫雪。玉京的冬天真冷啊！凛冽的寒风刮得我睁不开眼睛，即使穿了加厚的宫衣，那棉絮还是眨眼便被冷意穿透了，不得已，我只能用力把双手搓热，夹在腋下取暖。

    一个小宫女忽然呼哧呼哧地追上我，她手里也抱了一根扫帚，主动和我一起扫雪。她冲我大大一笑，小小的酒窝绽放在精致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清灵。

    “康乐殿这么大，就你一个人扫雪，恐怕一天也扫不完。我叫丁香，也算是康乐殿的老人了，刚才那个凶巴巴的女人叫紫菀，还有她的跟屁虫阿芫。”小宫女一边低头扫雪一边不停地说话，“我知道太后罚你不准出声，所以紫菀才敢那么欺负你，你啊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只管专心画画。对啦，你的画功是跟谁学的？那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比宫廷画师还要好！”

    “啊呀，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了。”丁香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我张了张嘴，想起自己不能说话，于是低头用扫帚在雪地上写了楚妃二字。

    丁香喃喃道：“楚妃......你画得那么好，可不可以帮我画个像呢？”

    我微笑着点点头，丁香便雀跃起来，这姑娘倒是很可爱，也很特别。她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说道：“别看我只是一个小宫女，其实我的厨艺可好了。毫不夸张地说，御膳厨子都不如我做的好吃。有机会让你尝尝我做的万层糕、糟鸭信、酒酿珍珠露、桂花虾仁......”

    这姑娘说着说着竟报起了菜名，我忍俊不禁，不忍心打断她的滔滔不绝。适逢飘雪，天际一片素白，才扫净的石阶转眼又被淹没，雪子飞舞如花，须臾化作一片笑声。

    雪扫到一半，忽听一阵喧杂声从偏殿的方向传来，我和丁香不约而同地回身望去，一个宫女忽然匆匆忙忙地跑到我们身前，喘着气道。

    “丁香，快回去。大事不好了！”

    “这是怎么了？姑姑怎么突然来偏殿？”丁香紧皱双眉，她似乎预料到不妙，立即丢开了扫帚拉起我往回走。

    那宫女红着脸，急得额头都是汗，小声道：“听说是甘夫人的镯子丢了，怀疑是手下人偷的。”

    戏开场了，我挑眉一笑。我俩回到偏殿便见一个身着锦衣的女官坐在椅子上，院子里站满了宫女，个个垂着头谁也不敢出声。我随后站入队列，那女官见人到齐了，才开口说话。

    “昨日康乐殿出了件大事，夫人的白玉镯丢了。”此话一出，满院的宫女都窃窃议论起来，直到大宫女一声呵斥才安静下来，锦衣女官缓缓道，“这镯子是太后亲赐，不可闪失。如今夫人还不知道此事，你们当中谁无意得了镯子，不认识，也不打紧，只要三日内交还，就从轻发落。”

    女官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有人承认拿了镯子。风雪似乎也渐渐变得狂躁，吹得宫女们瑟瑟发抖，每个人的头发都被染成了白色，女官依旧一言不发，看这架势，除非找回镯子，否则她绝不会放过底下的宫女。

    “刘司礼若是觉得窃贼在我们之间，不如搜房看看镯子在谁那里。”一个声音尖锐地响起，正是紫菀的，她高声道，“我们都是康乐殿的人，服侍主人最短的也有三年，怎么会做出这等不入流的事。刘司礼明鉴，殿里的人没有理由这样做，但......外面来的人可就不好说了。”

    “是啊，太后素来宽仁，奴婢们只有感恩戴德，谁会做偷盗之事？”

    宫女们纷纷附和，我见那女官面色稍霁，似乎有所动摇，众人听了紫菀一番说辞，也都把目光投向了我，她们一致觉得我才是康乐殿的外人，自然不值得信任。

    好吧，我顶着风雪挺直了背脊，从从容容地走出十几人的队列，行至女官身前，我屈身行礼。接着推开房门，将自己的床铺和包裹细软一一抱出，在众人面前一件一件地拆开。贴身的亵衣，亵裤，粗布的卦裙，一个青春女子的私密之物就这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这些宫女看在眼里，都不约而同地红了脸，这对她们而言简直算是极致的羞辱了。

    连想要审问我的女官见状，也不由得哑口无言，我拆完所有行李之后，又起身解开衣带欲自证清白，女官忙抬手阻止，命我穿回宫衣。

    紫菀站在人群中，满脸的不可置信，我淡淡地对上她的视线，看着她的表情从惊讶变为疑惑，最后心虚又愤恨地扭开脸。

    紫菀的身侧，站着一个素净的女子，她气质朴素五官端正，不似紫菀那般娇丽张扬，她别有意味地看着我，最后追随紫菀离开。想必她就是丁香口中紫菀的跟屁虫，阿芫。

    阿芫的眼神并不锋利，但也绝不友善。而紫菀那丫头，估计也被我今日的举动吓住，若是她肯休战，我不妨考虑一下把玉镯完璧归赵，若是执意要斗到底，那我也不介意让她知晓招惹我的代价。

    刘司礼大抵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便怒不可遏地拍了桌子，扬言道，如三日不还，就押送掖庭，杖责一百逐出宫外。

    丁香低着脑袋，忽然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我的，低声道：“楚妃，你知道杖责一百的下场么？寻常人根本挨不过六十杖，这是要把人活活打死啊。”

    我听罢轻笑不语，刘司礼离开偏殿，宫女们也都四散开了，院子里又积了厚厚一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