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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慧难敛

    大雪纷纷扬扬,未时方歇。

    白色的河面上突然出现几个不同寻常的人影,我与雪音面面相觑,不知他们因何事而来,直至过了绿桥才看清,原来是康乐殿的宫女。

    那宫女还记得我,开口便道:“楚妃,你可真行。”

    不知这话里是嘲讽还是玩笑,我听得满腹疑惑,宫女随即又道,太后指名要见我。

    “雪音,你也跟着去吧。太后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

    雪音闻言,面上神情淡然,她缓缓跪下双膝,朝着宫殿的方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叩礼。我听那宫女的语气,雪音似乎不是一开始就被分到茶花圃的,她极有可能做过内殿宫女,甚至做过女官。

    片刻之后,我俩紧跟宫女到了康乐殿,一路无言。宫女将我们隔开,各自去往偏殿,我本想问个明白,太后为何召见,但因想起了甘夫人的告诫,我只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比先前更为小心地走在宫道上。

    我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两旁,发觉一路上宫婢们各自做事,已无人关注我的仪态,我方觉轻松下来,这些日子的苦练果然没有白费。康乐殿的宫女们个个姿容清秀,身形窈窕,单挑一个出来都称得上是个美人,她们嬉笑追逐,行走坐卧,宛如一群高贵的天鹅,现在的我终于也有资格做这样的天鹅。如何不欢喜呢。

    我回身,望了一眼渐渐走远的雪音。太后既要召见,为何将我与雪音分开?我不解。

    宫女将我带至一方大殿,上悬“清宁殿”三字,我压低脑袋,跟随宫女缓缓入殿。一股清幽沉香充斥在大殿每个角落,赭色石砖光可鉴人,倒映出殿内一水年轻宫婢秀美柔和的脸庞,她们皆着一身翠水薄衫,月白长裙,静静侍候在大殿内。

    如此寒天,宫女竟穿薄衫,直至我步入内殿,殿内的暖炉早已将沉香熏得微热,暖融融的香风忽地扑在我脸上,很快令我的双颊浮起了红晕,一层细密的薄汗很快沁出额头,亦有些透不过气。

    宫女忽然停下脚步,往软榻前一跪,恭敬行礼,缓缓道。

    “回禀太后,楚妃已带到。”

    内殿寂然无声,我缓步上前行礼,额头叩在手背上,唱道:“太后长乐无极。奴婢楚妃觐见凤驾。”

    我隐约感觉到,清宁殿内几十双眼睛都汇聚在我一人身上,我不禁觉得心跳加速,方才带我来的宫女早有透露,太后第一次召见低等宫女,在她们的眼中,这十分破格。

    我与软榻上的妇人隔着一道珊瑚珠帘,那妇人身着正蓝凤袍,里着红色单衣,懒懒地卧在银狐皮毛织就的凤首软榻上。香雾袅袅,缠绕在她雍容华贵的发髻上,一副东宫三十三楼阁金饰,簪在髻上,奢华至极。

    但让我惊叹的却不是这些精妙绝伦的金簪,而是传闻中避世独居的太后,居然不是我所想的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她脸颊略微圆润,细眉丰唇,翘目如墨,只有眼尾几根浅浅的细纹暗示着她的年龄。

    我自然地想起了那世界里的母亲,年纪与她相仿,却远不如她保养细致,更不用说这通身的高贵气度,只是坐在那里,便生了气势。

    甘夫人伴在太后身侧,她俯身到太后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太后这才慢慢张开双眼,命人将珠帘卷起,轻笑着问道。

    “你做的佛门哀家很是喜欢。只可惜前几日不慎被孙儿打坏,留不到过年了。”

    我听罢,不假思索道:“恭喜太后!”

    “哀家有何喜?”

    “回太后,在奴婢的家乡南州,每家每户都要在年前打破一些旧物,以迎新年,意为辞岁。皇孙殿下打破了佛门,正是辞旧的好兆头,奴婢恭贺太后辞岁积福。”

    话音才落,便听甘夫人冷笑了一声,道:“太后,这丫头素来有些心机,我阅遍群书,从未听说南州有这等风俗,定是她在胡扯。”

    “奴婢不敢。”我立即叩首反驳,“夫人虽博览群书,但古语有云,纸上得来终觉浅,夫人不曾亲自到访南州,不知各地风俗也情有可原。”

    “放肆!太后尊前岂容你胡言乱语!”甘夫人打断我的话,面上一片薄怒,唯有太后听完,竟然笑开。

    “茯苓啊,这个小丫头比起钰镜如何?”

    甘夫人躬身劝道:“太后,镇国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身份高贵,岂是这个野丫头可比的?她刚入宫不到两个月,连在殿里扫灰尘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是个牙尖嘴利,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丫头罢了。”

    太后支起身子,笑意吟吟地望着我,又道:“哀家倒觉得她说得不错,茯苓呀,你服侍了我几十年,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不如就‘绝知此事要躬行’,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吧。”

    “哀家喜欢热闹。就盼着有个人儿能像钰镜一般,让哀家开开心。”太后忽然将手搭在宫婢手臂上,缓缓起身走向我,她行至我身前,温软的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她黑色的双瞳里,映着我素淡绝俗的容颜。

    太后微微一笑,道:“是个美人胚子。不过......的确话多了些。楚妃,你要记住自己是个宫女,不是公主。你在哀家面前,出言顶撞御前女官。是为不敬,哀家要罚你十日不准说话,不许出声,一旦违令,立即逐出宫外。”

    我心猛地一惊,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俯身将额头贴在温热的石砖上,谢罚。

    “哀家原本想和陛下共赏佛门,可如今佛门已碎,哀家又不想扫陛下的兴。这十天,你就住在偏殿吧,且想个法子补救。”

    我起身,随宫婢退出清宁殿。心中一算日子,原来还有十天就要过年了。

    太后命我居住的偏殿,是一方专属宫婢起居的宫房,里面各样器具一应俱全,可容十几人同住,宫房外带有一个四方的小院子,院子里栽了一株含苞待放的红梅,玉立在茫茫白雪中,似画的一般。

    “楚妃,这十天你就睡在那儿,除了太后娘娘交代你的事之外别乱跑,知道吗?”宫婢冷冷地指向房间的角落。我默默点头,爬上床将被子铺好。

    这里的人似乎对我有莫名其妙的敌意,而我却并不在意,毕竟她们都是历经千挑万选入的康乐殿,唯有我是被发配到茶花圃的低等宫女,在她们眼里,我自然是没有资格睡在这床上的。

    太后罚我不准出声,我只好独自坐在房中,展开笔墨绘制草图。我提着笔,墨汁凝在笔尖,心中细细回味着太后说的话,还有那位被太后视为掌上明珠的镇国公主。

    聪慧敏然是康乐殿宫女的生存之道,但唯独锋芒,是公主的特权。

    太后命我重塑一道冰花佛门,她显然对我颇有兴趣,才会赐我这样的机会。我按下心中的喜悦,令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但此刻对着空空的白纸,我却不知从何画起。

    我想,太后相邀陛下共赏冰花,乃是后宫一大盛事,说是年节中最大的工程也不为过。正因重要,有一点我必须清楚,那就是甘夫人绝不会把康乐殿的人力物力借给我,但若无调遣宫婢的诏令,我的境地便如同鸿雁折翅,想要施展拳脚恐怕只是痴人说梦。

    这题虽难,却并非无解,我心中很快有了一个绝佳的人选。既然太后有心试我,那我定不负她的青睐,上次的佛花只是我叩响康乐殿宫门的初试,接下来,请擦亮双眼等着看我的好戏吧!

    我思路正盛,心胸中慢慢勾勒出了大致的轮廓,刚要动笔时,忽然从外面传来了叩门声。我抬头看向门外,一个绿衣宫女不知何时站在了门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略带迟疑地凝视着我,她看我时目光似有闪躲,粉唇抿了又抿,却始终不说话。我为化解空气里的尴尬,朝她浅浅一笑,下意识地想开口,却又想起太后的惩罚,于是我只好用手指了指自己。

    绿衣宫女犹豫了片刻,点点头,也回了我一个极浅的微笑。像是刻意拉起嘴角,十分牵强的笑,我的眼神敏锐地掠过她的脸,通常人要撒谎之前才会露出这般刻意掩饰,担心露出破绽的表情。我判定,接下来这丫头的每一个字都不可信。

    “夫人命我......命我带你熟悉大殿。”

    果然有鬼。我就知道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只是没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找上了门。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如今我便看看那班人究竟能翻出什么浪花。

    我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到门边,朝她看了一眼,绿衣宫女立马心虚地背过身子走到前方带路。

    ‘你叫什么?’我指了指她。

    “我......我叫韦忍。”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闷在胸里,不情不愿地回应着我。韦忍说奉命带我熟悉康乐殿,却不对我介绍经过的地方,不出我所料,她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将我调离偏殿。究竟是谁指使这样一个根本不会撒谎的人来骗我?真是蠢到了家。

    我用简单的手语告诉韦忍,我想去别处走走。

    韦忍惊讶的表情单纯且呆滞,她弱小却清澈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担心,似乎想反问我,真的要这么做吗?在宫里乱走可不是一件好事,兴许会惹来麻烦。

    “好。”韦忍转过身继续带路,我注意到她的发间绑着浅绿色的缎带,这是区别宫女等级的标志。我是最末流的白缎带,如甘夫人所言,连在大殿扫地的资格也没有。韦忍的等级在我之上,她是康乐殿负责杂活的宫女,虽与我差得不多,但绿缎宫女被允许参加女官选拔,如同前朝科举一般,有春秋两试,中举的宫女可正式成为女官。

    若我能顺利地通过这次考验,最次也能成为绿缎宫女。思及此,我愈发留意四周,将有趣的花纹样式记在脑袋里。

    皇宫的一年四季简单而规律,每逢过年,皇帝都会准时来康乐殿陪太后用膳,说上几句吉利话,宴罢便冷清下来,年年如此。也难怪太后宠爱镇国公主,公主尚未出阁,又机敏善辩能逗太后开心,也只有她还可解一解这深宫的乏味无聊。

    这一点倒是给了我不少思路,内宫送来的贺礼多为龙凤如意之类注重形式毫无新意的东西,太后一定厌烦透了。她劝甘夫人出宫之后四处游历,想必内心也羡慕过她的自由。

    何不如将南国景致搬到后宫?

    为了留住这一闪而过的灵光,我立即丢下韦忍一路跑回偏殿,迫不及待地展开宣纸,开始动笔绘制样式图。

    江南多情,南人最喜结伴出游,三月烟花,五月灯会,街市临河往来船只无数,彼时醇酒鲜花缭乱人眼,这都是玉京难以想象的风光。我将极富特色的景物一一画在纸上,大到楼阁,小至花篮,零零总总画了百余件。

    我画得太过投入,不知觉已到了深夜,抬头一看,宫婢们都已经歇息,只有我还守在桌边。我动了动酸涩难忍的脖子,看着满桌的手稿,我心满意足地一笑,梳洗之后回到我的小角落里。

    我刻意翻了一遍床底,再接着打开了来时带的包裹,结果在衣服的最底层发现一只白玉手镯。这定是我离开偏殿之后,有人特意藏在里面的。我冷笑一声,对着微弱的烛光细细端详着手里的玉镯,这镯子肉质细腻,洁白如脂,是块价值不菲的好玉。想来也是,宫女纵然丢了东西,也不过是些不值钱的首饰,这只玉镯自然不是她们所有。这小贼不知从何处偷来镯子,显然是要故意栽赃给我。我哪能叫她得逞?只是这法子实在不高明,直令我发笑。

    “喂!你。‘’对面靠窗的床铺上,一个宫女从被子里钻出半个身子,对着角落里的我颐指气使道,“去给我倒杯茶来。”

    我看了眼放着茶壶的桌子,相离我甚远,于她却不过是下床几步的距离,这显然是不可理喻的挑衅。那宫女不容我有一丝犹豫,恶狠狠地催促我去倒茶。

    “你是聋子吗?”

    我自是不屑与这些丫头计较,更不想在深夜闹出动静,免得惹出闲话。于是我利落地下床穿鞋,把茶递到她手里,看着这宫女傲慢得逞的表情,我几番压制住把茶水泼到她脸上的冲动。我要忍,在完成作品之前,我必须忍耐一切恶意作弄。

    她心满意足地钻回被子里躺下,我也被寒气蛰得手脚疼,拢了拢单衣爬回床上睡觉。刚盖上被子,便听那边响起一声讥笑。

    “区区的低等宫女也妄想进康乐殿,连给我提鞋也不配。看她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就是,不过得了一次太后钦点,就得意到不知自己姓什么了。雪音姐真是不如当年了,教出这么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

    一股气血直冲脑门,我狠狠攥紧了被角,几乎快把牙咬碎。我意识到这次愤怒的来源,是我不容许旁人污蔑雪音,她那样好,好得让人无可挑剔,分明是世上最玲珑冰清的女子。

    雪音......一想起雪音,我胸口的气便渐渐消散了,反而转为担心,不知雪音在哪里,太后又因何召见她。

    相隔不远的另一个角落,是韦忍的床铺,我借淡淡的月光看去,她整个人儿蜷缩在被子里,似乎想屏蔽外界的所有声音,一如初见时我对她的印象,懦弱且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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