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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哑婢

    皇宫每年都要遣送一批年过25的宫婢,放她们回家成婚生子,内府会再从民间挑选一批新的良家女子入宫,但就算是做宫婢也要分出三等。手脚粗苯的次等婢女会被拨去掖庭做粗活,中等婢女则被挑选去服侍品阶较低的妃嫔,而最上等的婢女不仅要容貌清秀端庄,还要念过书会写字。

    光这一项就足以筛掉九层女孩,甚至一两年也筛不出一个上等婢女,符合这些苛刻条件的少女,大概率是被选来做女官的,药房那些医女就是层层筛选出来的上等宫婢。但女官往往愿意留任宫中,少有回家嫁人的,因此内宫的缺口只会来自一个地方——太后的康乐殿。

    宫婢的年选通常在冬节前一个月,太后是个念旧的老人,凡有婢女要出宫,她必定赏赐些布匹绸缎,让她回去和家人过节。一算日子,下个月就该年选了,我决定趁此机会逃离紫宫。

    我拜托小籽儿安顿好服侍我的两个婢女,不要让她们被我连累,罚去掖庭受苦。

    次月初七,我趁夜色偷偷潜出紫宫,交班的侍卫习惯了冷宫的无趣沉闷,因此常在深夜聚在一起赌钱吃酒,没人发现我。

    我在膳宫的柴房躲了一夜,冻得快把自己缩成一团,好容易熬到了天明,我才混入了待选民女的行列。此时的我有些狼狈,我简单整理了一下乱发,静静等候着筛选。

    考官是一位年长的女官,她身着秋香色鹤纹罩袍,上着浅月白大袖衫,下穿梅子红的洒花襦裙,发髻微微泛白,眉目端庄严肃,不苟言笑。

    太监往人群里扫了一眼,快速从我们之间挑出容貌身形不合要求的女孩,分做第一班,由另一名女官带去掖庭。接着便由那位年长女官亲自来挑选剩下的女孩。

    这女官姓甘,我暗中观察着四周的气氛,发觉这些婢女太监都对她十分恭敬,我猜她就是康乐殿的掌事人,太后身边最宠信的女官。她亲自来挑选婢女,莫非......我又瞥了眼她头上的丝丝白发,是了,一定是甘夫人想告老还乡,想再为主人挑选一批得力的婢女。

    甘夫人挑了半个时辰,每次只问两句话,虽然脸上笑意盈盈,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失望。前面的女孩们被分作两班送去了各宫,甘夫人有些乏,她看了眼剩下的几个女孩,叹了一声便吩咐属下将我们带走。

    “夫人!您还没问过我们呢。”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太监立即朝我骂道,你是什么人,敢在夫人面前放肆。我故意装出受惊模样,把脑袋压在胸前,两手也缩进了袖子里。

    甘夫人挥了挥衣袖,命太监退到身后,接着缓缓走到我身前,温柔地扯出我紧握双拳的手,将它们轻轻展开。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楚妃。”我慢慢抬头看了她一眼,浅浅一笑,莹白的手指在她掌中一笔一划写全了“楚妃”二字。我见甘夫人双眉一皱,略有诧异地凝视着我,似乎察觉到了异样。

    “你是......容华?”

    “夫人,我叫楚妃。南州人士,祖上务农为生,父母略通诗书,自小教我识字。谁料五年前家乡大旱,田地绝收,父病母亡,我不得已才入宫为婢,只求一顿温饱。”

    甘夫人面露迟疑,她自然不信我一早准备好的身份,天下间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她摇了摇头,终究没有收下我。

    太监催促女孩们站成一列入宫,我却不甘心地追到甘夫人身前跪下,请求她带我回康乐殿。

    甘夫人不为所动,只漠然道:“年选已经结束,你说你只求一顿温饱,如今让内侍带你去各宫服侍妃嫔,一样可以吃饱饭,为什么还要来纠缠我?”

    “夫人恕罪。二等婢女固然温饱可得,但年满25就要放出皇宫。”我试探着抬头仰望甘夫人,又道,“楚妃已无家可回,也不想嫁人,求夫人收我为徒。”

    甘夫人眉梢微动,神情略有舒展,她微微低头正视我的脸,一个常年服侍在太后身边的深宫女官,不太有机会能见到容华,也许只是在典礼上远远见过一面,再者,容华虽得恩宠,却只有短短两年,甚至太后也并不在意这个女人。

    甘夫人红唇轻启,仍是冷淡的语气:“我从不收徒弟。康乐殿刚栽了一批茶花,你就负责照管好这些茶花吧。”

    “多谢夫人!”我闻言满心雀跃,不由得扬起嘴角,忽然一个声音自心底响起,提醒我这只是离开紫宫的第一步,我慢慢隐去嘴边的笑,深深朝甘夫人远去的背影磕了一头。

    内侍领我到康乐殿,我出于好奇,忍不住四处张望,因此被前边带路的内侍训了几句。我乖乖低头望向脚尖,余光却不安分地扫视四周。康乐殿原来不只是一座宫殿,而是一片皇家园林,主殿为太后寝宫,偏殿或空,或有年迈的前朝妃嫔居住。殿内宫婢约摸百余人,整个康乐殿却静得出奇,内侍带我从后门入殿,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将规矩一条一条说与我听。

    太后有早晚礼佛的习惯,不喜外人打搅,但像我这样的新人根本接触不到太后,甘夫人让我看管茶花,但那片花圃离主殿很远,中间隔着一片承影湖,花圃在岸边宛如孤岛。

    渡船到了花圃之后,内侍给了我两套白色宫服,我的手细软且敏感,一摸这料子,沙沙的触感就磨得手指疼,原来做宫婢是这样的感觉,我回想起失宠的日子,即便在紫宫,我也还能穿上几件蚕丝衣衫,如今才知道主子和奴婢的区别。

    内侍忽然高声喊道:“雪音!雪音!”

    我看了圈花圃,不知内侍在叫谁,心说这花圃难道还有别人?突然,一个人影钻出花丛,吓了我一跳,紧接着便听内侍又骂了一串难听的话。

    我抬头看过去,那个女孩站在一片白茶间,身穿素白宫服,莹白如玉的俏脸上,是一双灵动清纯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一旁的我。我亦怔怔地盯着她瞧,这姑娘手持花锄,几片花瓣粘在发髻上,说不出的娇美动人,我暗自在心底感慨,不愧是年选下来的女孩,容貌身材不输六宫的妃子,在这康乐殿却只能做最底层的花奴。

    “雪音,这是甘夫人带回来的新人,就由你负责教导她规矩了。”内侍简单交代了我的身份和姓名之后便匆匆离去,这花圃只剩下我俩面面相觑,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女孩朝我点头微笑,微风吹动她的白色短袖,茶花犹带露水,她好似花儿幻化而成的仙女,我不敢不回以微笑,只恐怠慢了仙子。

    “那个老太监说话真难听,早就听说康乐殿规矩繁多,没想到会这么细这么烦。”不知为何,我一见雪音便有说不完的话,内侍才叫我三缄其口守规矩,可我竟滔滔不绝起来。这并不符合我的处事原则,每到一个新环境,我的身体便会触发某种防御机制,使我变得敏感又多疑,每时每刻都在关注周遭发生的细微变化。

    这位雪音姑娘性情温婉,让我很是放松,也暂时可以放下心中的戒备。雪音忽然丢开花锄,提起裙子跑进不远处的屋子里,片刻之后抱来一条披风围到我肩上,她竖起雪白纤长的手指在我面前比划了一番,我的笑容在嘴角凝滞,这美丽温柔的女子,竟然是个哑巴。

    她的手势大意是在说,春寒伤人,这宫服太薄,稍不留神就会冻坏身子。那双漂亮的手全然展示着雪音的细心,似乎从遇见小籽儿起,我就变成了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我回想起小籽儿对我的好,不由得浅笑。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物种,在没有利益的地方,总能够惺惺相惜。

    雪音较我大三岁,她说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被分来照看花圃的,这是专门种植茶花的地方,园子里种的都是天香国进贡的名贵茶树,太后曾经很喜欢这里,却因近年来身体渐弱,不常过来走动,花圃便冷清了。

    花圃面朝承影湖,冬冷夏热,实在不算个好去处,因此没有婢女愿意来这里。雪音却用手语告诉我,她非常喜欢这些茶花,若能在园中生活一辈子,她哪儿也不愿去。

    我没有告诉雪音我真正的身份,是曾经红极一时的容华夫人,那对于我而言,是一段想要埋葬的过去。我不知道甘夫人为何送我来此,也许她看穿了我的心思,不想太后成为我急功近利的工具,她以为我想要什么呢?得到太后的宠幸,掌执宫中事物,取代她的地位?还是趁着青春尚在,博取陛下的垂青,做个万千宠爱的妃子?

    天知道我楚妃多没出息,我什么也不想要,只盼能早些离开皇宫,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足够我在外面置办田宅,做个好买卖。如不能回到我原本生活的世界里去,至少在这里,我想要安宁一世。

    花圃外有一间小小的茅屋,看起来有些简陋,却被雪音打扫得一尘不染。我的床铺挨着雪音的,已经铺好了被子,她的梳妆台上除了一对玉髓耳环和两根素簪之外,再没有别的饰物。

    宫婢也有月例,只是比起妃嫔主子来说,就少得可怜了,我在紫宫时尚且能分到五两银子和一些日用品,到了这儿就只剩下一盒浅浅的胭脂和两根白缎做成的头绳。

    黄昏间,雪音教我如何用茶花入菜,她将刚采摘的白茶花洗净,一半裹面粉干炸,一半做成汤,闻着清香扑鼻,吃起来称不上惊艳,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雪音,刚入宫的宫女,不是该由女官亲自教导吗?为什么那个太监偏偏送我来这里?”

    雪音放下筷子,用手指比划说,她也不清楚为什么把我调来茶花圃,因为像我这般容貌秀丽才华出众的女子,多半会直接升为女官,而不是做一个最低等的宫女。

    雪音见我皱眉,便安慰道,内侍只说是送来学规矩的,等学完了礼仪就能离开茶花圃了,叫我不必担心。

    “我没有别的意思,像雪音姐说的,茶花圃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外面清净多了。我楚妃要是有你这么温柔大方的姐姐就好了。”我笑了笑,尝了一口茶花汤,清香的滋味立即在舌尖蔓延开来。

    只是一抬头,便见昏黄的烛光里,雪音的脸上一闪而过淡淡的哀思,星辰版的双眸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雪音?”我疑心自己说错了话,想要补救时,雪音却回过神朝我一笑,她指了指我,接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似乎想说,从今以后我可以把她当姐姐了。我俩相视而笑,都把这烛光融化进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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