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终究与奥斯卡无缘。他的视频没在电影院播放，此后的短时间内上了各个国家主流媒体的新闻频道。不同语言的新闻铺天盖地，全世界最关注的却不是日本出现了什么怪物，而是冲绳变成了琉球共和国。

    在人们的感官里，旦夕之间，世界剧变。对亲历者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一段不可避免的回忆。

    禅院真希记得自己被留在了五条组，整晚与他们谈论着诅咒。加茂宪纪在死灭回游里四处寻找咒术师，劝说他们加入五条悟还没命名的新组织，仿佛一个传教士。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则像两个郊游的孩子，在无人的都市里吵吵闹闹地祓除咒灵。

    还有伏黑惠，他不会忘记，他的姐姐死在这个夜晚，是夏油杰动的手。而夏油杰这个名字为普罗大众所知时，人们已经把他和琉球独立绑在了一起。

    众多的个人经历拼凑成时代交割的见证。五条悟的记忆更直观，在他这里，事情很简单。

    告别禅院真希，他去找了美军部队。这些精锐士兵从东京的基地调来，进入结界不久，已经抓了一批咒术师。他们被关在卡车里，即将作为开发新能源的实验体送往美国。

    直升机的螺旋桨在天上轰然作响，装甲车碾出一条条车辙停在路边。各种肤色的士兵从中冒出，荷枪实弹全服武装，正进行着新一轮整队。

    “把我们召回来干什么？比赛结束了？”最后一个靠近美军集结地的小队队长说，“哪队抓得多？”

    “抓菜鸟可没什么意思。”另一个队长问，“记不记得中将给我们看的那个‘皮卡丘’？”

    “保守估计相当于十座核电站的那个？”

    “对，他进来了。”

    “位置？快同步。”

    不等信息被发送，整齐划一的土黄色迷彩头盔上方，响起一个声音：

    “在这里。”

    军队一瞬惊动。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迅速反应，四散找好掩体，举枪对天上的焦点形成围击态势。

    地表空出一块，来人赫然出现在正中。美军所有的四目夜视仪重新捕捉目标，全彩画面里，一个白发黑衣的男人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冷着脸不说话，美军也不敢贸然开口。

    人声和脚步声突然消失。卡车里绑着的那堆人里，某个女人刚转醒，敏感地察觉到异样。她费力歪头从篷布缝隙往外瞄，大叫起来：“是术师吗？你是术师吧！这些都是我们的敌人！快把他们杀了！”

    美军听不懂女人在喊什么，只看见白发男人抬脚跨出半步。

    指挥官立即下令：“开火！”

    火光急速闪烁，枪声震天。女人在车内缩紧身体，一阵颤抖。等声光停歇，闻到弥漫的硝烟味，她睁开眼，用脑袋挤开篷布向外看，从缝隙里看见光线聚集的地方有一个球体，密不透风，正闪着金属光泽。它由一颗挨着一颗的□□子弹组成，里面传出一句外语：

    “不要乱动，老实等你们上司的消息。”

    叮叮当当，子弹像坍塌的墙壁一样，泻了满地。攻击无效。经验老道的指挥官当机立断：“撤退！”

    最后一粒子弹正坠落，忽然折向，朝指挥官张着说话的嘴射去。弹迹直直擦过，他的左下唇绽开一朵小血花。

    “很明智，但耳朵不太好？不是说了吗，不要动，等消息。”

    鲜血流经下巴，“啪”地滴到枪杆上。指挥官反应过来，捏紧脖子上刻有自己身份信息的银牌，祈祷着：

    “上帝……”

    不同于以往指挥的任何一场战斗，在绝对的差距面前，火力和战术同时失效。他做了全军覆没的心理准备，全力停下浑身的微颤，问道：“等什么消息？要等多久？”

    “从这里撤退的消息。等多久得看你们的上司脑子好不好使，要是他天亮还没下令，我会送你们离开。”

    冷静判断形势后，指挥官抬手下令：“全员保持武装，原地待命！”

    “还有，让你那个下属道歉。”

    “什么？”

    “就是喊我‘皮卡丘’的那个大胡子。”

    “嗯？”

    “快点啊，不然放十万伏特电你们。”

    “……G队队长！给他道歉！”

    身材壮硕、体形魁梧的G队队长，一路小跑着上前，留着冷汗，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很抱歉，这位……先生。”

    “我叫五条悟。”

    “五条先生，对不起，我很抱歉。”

    “只给我道歉吗？”

    “呃……”

    “喂喂，难道皮卡丘不需要一个道歉吗？”

    “皮卡丘，对不起！”

    “皮卡丘的主人小智呢？”

    “小智，对不起！”

    “小智的好朋友小霞呢？”

    “小霞，对不起！”

    “小霞的好朋友小刚呢？”

    “小刚，对不起！”

    “还有——”

    “对不起！对不起！”满头大汗的大汉大喊：“总之，非常对不起——”

    “好了，大家都不原谅你。”

    大汉点头，听清后猛地愣住了：“怎么能这样……”

    指挥官打过很多仗，没见过端着枪打嘴仗的。他歪着嘴问：“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等消息太无聊，打发时间而已啦。”

    叽里呱啦的对话让卡车内暗中观察的女人警惕起来。她听不太懂，但感觉风向对自己不太妙，于是又一次大叫道：“喂！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吗？你知不知道他们在抓咒术师啊！”

    五条悟转口：“那边车上的，你叫什么？”

    “……我叫丽美。”

    “丽美，你想让我救你吧？”

    为增加活命的可能，丽美很快地说：“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救了我，我可以给你做任何事。”

    “不知道我，也就是说，你是死灭回游里诞生的新术师？”五条悟靠近卡车，又问：“丽美，现在有两种选择，一边是由纯术师创造的新国度；一边是大家把术师当成雇佣劳动力，大概类似于游戏里冒险者那样的职业吧，这样的日本。你更希望在哪里生活呢？”

    “哈？”丽美转动脑筋，像要抓紧什么似的，声音清脆地说：“哪种都好，拜托了，快给我松绑吧，浑身又酸又痛，真的是……难受死了啦！”

    没听到回复，她以为对方并不是吃这一套的人，心里正盘算别的策略。突然，卡车篷布被掀起。大片亮光铺开来，十分晃眼。迷蒙的视野中，一个高大男人的轮廓逐渐锐利。他一挥手，眨眼间，无形的利刃斩断绳索。

    丽美感到身上一轻。获救的目的达成。她起身，一边打量这个散发强者气息的男人，一边缓缓向外爬去。过程中，头上两根长长的马尾辫扫过大腿和胳膊上的青色勒痕，引起一些呼痛的低吟。快靠近时，在车外四处射来的光束里，她的向上微抬的眼眸异常清澈。

    五条悟还在车尾站着，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她屈膝，把身体伏在车尾的挡板上，隔着半边篷布看向他，满脸天真地说：“我知道了，你一定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骑士吧！”

    “难怪。你这么弱，还能在游戏里活到现在，就是这样自保的吧。”

    意图被戳穿。丽美歪头，伸出一根食指抵住右脸颊，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来：“对呀对呀，你能理解的吧？弱小的人要活下来，真的好辛苦。人家又没什么坏心思，只是不想那么辛苦，这也有错——”

    最后的语气词没说出口。五条悟身形一晃，一支麻醉针从他身后出现。针头闪着银光，停在丽美的额前。正是这样猝不及防刺进后颈的麻醉针，让许多咒术师落到了美军手里。她惊恐地往车里直退。

    随后，五条悟又是一个挥手的动作，麻醉针转头，原路射向一架直升机。螺旋桨被击断，直升机摇摆着撞向一侧的高楼。飞行员和狙击手撑着降落伞掉下来。爆炸的惨烈让在场的美军想起了911。

    五条悟转身，对美军指挥官说：“看来有人不老实。”

    “抱、抱歉……不会再有了。”指挥官惊骇不已，连连道歉。偷袭行动有他的示意，因为他对己方实力还有一丝侥幸。

    看着美军的模样，丽美心里更加庆幸。她一下从车里跳出来，站到五条悟身后，一只手指着美军，一只手揉着眼睛，呜咽地说：“你看啊，什么人都能欺负我们，弱小的人就该死吗？只是想活着就这么难吗？凭什么我要经历这些啊——”

    五条悟再一次打断她：“别自作主张依附我。”

    仿佛感受到对方明显的嫌恶，丽美低下头，“什么呀？我才没有……”

    “轻贱自己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的语气不冷，至少比对美军说话时柔和。丽美却不知道被哪个词戳痛，垂下双手，僵住了。

    “丽美，用不着示弱，用不着讨好，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想被拯救，我就会救你，这么说能明白吗？”

    被揉得红红的眼睛流下两行眼泪，丽美咬着嘴唇转过头去，“……明白了。”

    “好了，现在回答我问的那个问题吧。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

    “选择……我不知道。”沉默片刻，她又赌气一般大声道：“那我就说了！我想要不劳而获地生活，想要舒舒服服地生活，想要被很多人爱着，这样的生活！”

    “嗯嗯，原来如此。这样的话，你就不该由我来拯救了。”

    丽美一听，脸色突变，暴跳如雷起来：“什么啊！刚刚还说要拯救我，现在又说这种话！臭男人！大骗子！”

    “来了！消息来了！”另外一个人比她还激动。指挥官举着自己右手的单兵终端，大喊：“上将让我们撤退！上将让我们撤退！”

    “哦，杰动作还挺快的嘛。”五条悟对周围一圈人挥了挥手，“一路顺风，慢走不送——”

    像得了敕令，美军一溜烟跑没影了，连绑着咒术师的卡车也没敢开走。等回到东京基地，这群人才明白，自己遇见的是五条悟究竟有多幸运。至少，比冲绳基地的部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