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凛盯着眼前的废墟，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他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这让他有些难以控制的颤抖。

    身后的守卫上前，还不等他吩咐，便已经开始清理废墟，有守卫挪开一片琉璃瓦，下面的砖石上满是血迹。

    跃凛无法分辨那血迹究竟来源于谁，他觉得脚下发飘，一阵头晕目眩。

    有守卫见他摇摇欲坠，连忙扶住了他。

    “王上，小心！”

    那守卫话音刚落，有守卫从远处急匆匆跑至跃凛面前，“王上，老龙王醒了，说有要事与您相商。”

    跃凛没有立刻动身，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呼哨。

    呼哨传遍废墟，龙宫的守卫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怕错过什么细微的声音。

    可一片寂静下，什么声音都没有，跃凛没有等到灵鉴的回应，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你们继续清理废墟，我去去就来！”

    跃凛转身离开，废墟之上，守卫们又忙碌起来。

    “父王！”

    跃凛半伏在塌前，握住了老龙王的手。

    老龙王看着跃凛，目光慈爱，他用了些力气，回握了跃凛。

    他瘦到只剩一层皮肉，薄薄一层覆在骨头上，因而用尽全力也不过是轻轻一握。

    父王再也不能像昔年那般满龙宫追着他跑了……跃凛鼻头一酸，眼角已有泪光闪烁。

    “孩子，你如今是龙王，要有威严，可不能这样，惹人笑话。”

    他一句话说得十分缓慢，气息更是微弱，任谁都能听出他大限已至。

    跃凛听完老龙王的话点头，眼泪在低头的瞬间滑落。

    老龙王看着跃凛的头顶，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可臂膀却似有千斤重，他用尽力气，只微微抬起，又落了回去。

    谁能想到，曾经一心只想去往远方的孩子被迫担下了龙宫的担子，也在岁月中学会理解了自己的父亲。

    跃凛握住老龙王的手放在自己头顶，老龙王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龙角。

    像是跃凛还在襁褓时的那样，每当自己摸一摸小跃凛的龙角，他总是咯咯咯咯笑个不停，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无忧无虑的跃凛长成这样一副稳重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了呢……

    老龙王看着长大后的跃凛，心中自责和不舍交织。

    他明白跃凛的抱负，也希望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这龙宫到底还是牵绊住了他。

    也许，这就是命吧！

    “儿啊，带我去思过海吧！”老龙王缓缓开口。

    “父王！”即便跃凛已经猜到父王叫自己来的目的，可他仍不愿这么快就面对这个结局。

    “龙族天命如此，迟早都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可是，父王，我……”

    跃凛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下去，今日出了太多事，灵鉴生死未卜，他的思绪杂乱无章，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又一场永久的离别。

    “孩子，思过海并不是终点，那里并不孤独，我会在那里和你的母亲和兄弟姐妹重逢，你的母亲已经等了我太久，我是时候和她团聚了。”

    老龙王说道后面，嘴角带着笑意，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像是已经看到了那些久别的面孔。

    龙族生于海，长于海，死于海。

    思过海下，既是归墟之眼，也是龙族世代的坟茔。

    以身镇海是龙族最终的宿命，他们将自己的死亡化作海底一场绚烂的烟花，他们的身躯会化作归墟之眼外的红色珊瑚。

    他们从生到死，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归墟之眼。

    跃凛无声地哭泣，他的眼泪不断落下。

    “儿啊，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孤独，待我死后，你寻到合适的继承人，便去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会和所有亲人在无尽海等你，我们会一直为你祝福，直到我们再次团聚。”

    跃凛终于抬起了头，他问：“归墟之眼有了异动是吗？”

    老龙王反问道：“你也感受到了，不是吗？”

    跃凛点了点头。

    老龙王又道：“所以，孩子，不要犹豫了，我有我的使命和归宿，我终于可以解脱了，你该为我高兴。”

    跃凛擦干眼泪，他站起来背过身去，又蹲了下来。

    “我小时候您总背着我在珊瑚海游玩，如今也让我背您走一回珊瑚海吧！”

    老龙王笑了出来：“正好，让我去瞧瞧，你有没有好好侍弄我的珊瑚。”

    两边的侍从上前，将老龙王扶上跃凛的背。

    跃凛虽然清瘦，但背着同样清癯的老龙王却并不吃力，他走得很稳，路过珊瑚海时，他还给老龙王说起有株珊瑚成精，然后外出游历拜师的故事。

    时光流转，昔日咿呀学语的孩童长大，讲故事的人也调转。

    跃凛说说停停，老龙王总在他停顿的时候出声附和，但渐渐的，他的回应越来越轻。

    到最后，跃凛将老龙王放进珊瑚棺的时候，他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

    跃凛看到老龙王的身躯在一点一点消散，也看到他体内和他纠缠不清的邪灵似乎想要挣扎着离开，但珊瑚棺牢牢束缚住了它。

    最后，老龙王带着体内的邪灵一同化作一场烟花。

    烟花绚丽夺目，整个海底被照亮，珊瑚丛中也有点点星光亮起。

    跃凛仰着头，一滴泪从他脸上滑落，没入水中，再也不见。

    等到烟花散尽，一切重归平静，下属才敢上前。

    “王上，无尽海的暗室恢复如初了。”

    无尽海的暗室本就是灵力所化，但归墟之眼异动消失，暗室便也跟着恢复。

    跃凛整理好心情，转过头问道：“可有找到元君？”

    下属回禀道：“暗室中一切如初，之前打斗的痕迹均已消失，至于元君和那堕神，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凭空消失？”

    不等下属回话，跃凛便赶往暗室，他在暗室中确认过一遍，果然如下属所言，这里的一切皆恢复如初，甚至曾经用来锁住老龙王的铁链，也恢复成完整模样。

    跃凛走出石门，心中满是不解。

    “属下想，是不是那堕神趁乱逃走，元君急着追捕，因而匆忙离去，没来得及给王上传信？”

    跃凛摇头，“我们都在暗室之外，即便那堕神可以躲开我们悄无声息地逃走，但元君没有避着我们的道理，我猜一定是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会是什么呢？跃凛仔细回想方才的动静，没有漏过任何细节，可他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头绪。

    直到他下意识转身时，瞧见了墙上的壁画。

    墙面上，原本栩栩如生的龙身依旧威武霸气，但原本两颗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却出现了差别。

    那原本是两颗几乎一模一样的蓝宝石，是寻遍四海才得来的宝物，可此刻，一颗蓝宝石中出现了一小片阴影，仿佛是被点上的眼珠。

    因这一小片阴影，壁画中的这只龙仿佛成了一只独眼龙。

    眼下任何的异常都不能忽视，因而跃凛仔细研究其了那只染上阴影的眼睛。

    他看了半响，心中的怀疑越发确定。

    那片阴影是被困住的人影——灵鉴和那堕仙被困在了石龙的眼睛中！

    灵鉴像是睡了很久，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拂面，吹到脸上凉凉的，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意识还未回笼，但她下意识觉得危险，于是她立即站了起来，起身时还暗自摆好了阵势。

    无论是防守还是进攻，她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眼前的寒潭咕嘟咕嘟冒着冷气，不用靠近，便能感受到它的冰冷彻骨。

    灵鉴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寒潭，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似乎遗忘了什么，像是记忆被人刻意封住。

    可她又清晰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这样的身份，没有人敢对她的记忆动手脚。

    这里除了这个寒潭，似乎并无其他危险，可这寒潭阵与她而言也够不上什么伤害。

    灵鉴越发觉得奇怪，因为她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努力回想，脑海中一些零散的片段拼凑在一起，记忆告诉她她在此处等什么人。

    可等得是什么人，她却丝毫想不起来了。

    灵鉴正打算出去看看，突然听到洞外传来脚步声，她立即捏诀隐匿身形，想看看来得是什么人。

    来人是一个修士，他的修为应当不低，可不知为何，他的步伐略显沉重。

    等那修士走进来时，她看到他的眼睛，突然愣了一瞬。

    这修士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他的眼睛甚至和枕溪有些相似，但可惜的是，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忧伤。

    他不该这样忧伤的，灵鉴想。

    修士似乎在找什么人，见洞中无人，他眼中又多了慌张。

    灵鉴靠近了几步，借着对方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肆无忌惮地观察他。

    越看他的眉眼，灵鉴越觉得熟悉，甚至心中涌上了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这个人似乎和自己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修士皱着眉，他寻遍洞中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他相见的人，他忍不住出声呼唤。

    “元君！”

    灵鉴几乎想应声，可她莫名缺失了一段记忆，这让她变得谨慎小心。

    他接连呼唤几声，都没有人回应，他的难过溢于言表。

    灵鉴瞧见他身上掩饰不住的脆弱，靠近了几步，她伸出手，莫名想要抱抱他。

    可伸手的瞬间，她又放下了。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她开始好奇对方的身份。

    这个人究竟是谁，自己为何会对他产生近乎怜惜的感情。

    灵鉴的目光变得冷静，她暗自施法，想要窥探这修士的心，去寻找一些答案。

    可就在此时，她听见他的呢喃。

    “灵鉴……”他在呼唤她的名字。

    这一声穿越无尽时光而来，短短两个字让她心头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