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堕其志

    衍圣真君领仙职比灵鉴早几千年,也无多少往来,但因同为骁勇善战的武将,倒有不少神仙私下里将两人放在一起对比。

    当年邪灵来犯,衍圣真君身先士卒、力战邪灵后真身陨落,消息传回天庭,灵鉴也为这位前辈惋惜,可如今听孟谟礼说他是先天神族之后,灵鉴又觉得匪夷所思,衍圣真君曾掌管天兵天将近十万,若真是有心大可以让那些兵将为他所用,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许是她怀疑的目光太过直接,孟谟礼长舒一口气,解释道:“他是衍圣真君,但他并不是一开始的衍圣真君。”

    这话说得奇怪,灵鉴稍一联想,想到了一些少为人知的秘术邪术,“难道是寄生?”

    “没错。”孟谟礼点头,“衍圣真君昔曾年随天界诸神一起围剿先天神族,彼时他也只是普通天将,在大战中被先天神族所伤,无咎便是趁他受伤潜入了他的灵台,但那时他藏在衍圣真君灵台深处,衍圣真君起初并没有发觉,后来他靠着吞噬衍圣真君的神魂不断强大,直到有一天控制了衍圣真君的仙身……”

    先天神族并不能像凡人一样孕育后代,无咎本身就是神族圣女割下自己的神魂与同族残魂融合而成的,神魂需要躯体承载,但神族圣女的神魂太过于强悍,寻常的躯体无法承受无咎的神魂之力,于是无咎成了一个怪物。他拥有神力却因为没有合适的躯壳无法发挥出真正的战力,但因为他是一个怪物,他天生拥有寄生的能力,所以在海外神族战败后,唯独他瞒过了天界的眼睛,趁着衍圣真君重伤,躲进了他的灵台之中。

    “……但衍圣真君并没有被完全吞噬,他残存的魂魄一直在与无咎对抗,每每无咎想利用他的身份做些什么,他便会拼命和无咎抢夺自己的躯体,无咎才处处受阻。后来邪灵现世,衍圣真君为了无咎能专心对抗邪灵,便暂且放下了对躯体的争夺,但他没想到无咎为了能彻底霸占他的仙身,竟与邪灵为伍,仿聚魂灯造出灭魂灯,试图将衍圣真君残存的神魂彻底清除,衍圣真君发现无咎和邪灵合作后,为了阻止无咎,选择了玉石俱焚。”

    灵鉴听到此处,心中又有一团疑云散去。

    无咎在衍圣真君的灵台中潜藏许久,自然能知道神仙魂魄的弱点在何处,所以他造出的灭魂灯后来又被邪灵利用,成为了重创天界神仙的法宝。

    只是可惜衍圣真君心怀天地至纯至真,可直到他寂灭,也没有人知道他以残魂存世的那些年,是如何坚守着自己的道心不被吞噬,又是怎样一次又一次挽救自己和天界。

    孟谟礼见灵鉴面露伤感,也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旧日的记忆涌上心头,他忘不了衍圣真君当日救他时伸出的手,也忘不了两人把酒言欢、相约后日一战,可云海翻腾,山岚滚滚而去后,那熟悉的山巅却只剩他孤影独立。

    不知过了多久,灵鉴打破殿内的沉默,“你继续说吧!”

    孟谟礼整理好思绪,深吸一口气,“衍圣真君寂灭,躯壳随魂魄彻底消散,无咎大业未成自然不甘心,但他势单力薄,邪灵也只是与他利益交换,邪灵之主看中他能潜藏进神仙灵台的能力,于是让他继续在天界潜伏,他为了获取邪灵支持,只能寻找新的宿主,这一次,他盯上了——”

    他停顿一瞬,灵鉴猛地抬眸,不知为何心中平白多了几分忐忑,她莫名有种预感,孟谟礼要说的一定不会是寻常神仙。

    “他盯上了枕溪星君。”

    灵鉴的手猛地一抖,“你说什么!”

    “元君没有听错,他盯上了枕溪星君。他的魂魄之力决定了他要想继续潜藏在天庭,决计不能寻一个普通小仙寄生,他挑了许久,才终于为自己挑了一副满意的身躯,就是枕溪星君。”孟谟礼看向灵鉴,“元君还记得当日枕溪星君遇袭?”

    她怎么会忘!

    那时衍圣真君已经寂灭,邪灵靠着灭魂灯大杀四方,她即拿不到完整的灭魂灯,也找不到灭魂灯的破绽,道君便派枕溪前来助她。

    枕溪擅练法器,昔日东王公曾言他若是钻研此道,或许能成为天界最好的炼器师,但他无心此道,反而对治理人间更有兴趣些。彼时有名有姓的炼器师都对灭魂灯无可奈何,无奈之下,只能让枕溪去试试看。

    枕溪前往战事最紧张的地方,他来到了灵鉴身边,许久未见的两人无心风月,甚至没能坐下来叙叙话。

    灵鉴刚和邪灵一战,为了抢夺灭魂灯受了些小伤,她囫囵用过药,又带上兵将再一次冲锋,邪灵已经打到玉山,玉山于天界地位不一般,若是落入邪灵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灵鉴命天兵天将兵分三路,一路抵挡邪灵援军靠近,一路依托玉山地势从后方包围,最后一路则随她正面进攻。但因援军还未被牵制住,对邪灵的包围圈也迟迟未能形成,枕溪来的时候,一路军正传信过来,援军通路已被切断,灵鉴这才带上天兵天将再次冲锋。

    邪灵没了援军势力大减,灵鉴再以神力牵制灭魂灯,天兵天将也把握住时机大挫邪灵,只是那灭魂灯却迟迟不能收服。

    灵鉴想尽办法,最后险些废了尧光剑,才只得半盏残灯。

    枕溪看着灵鉴身上的伤口默不作声,看着天医给灵鉴上好药后,才带着残灯离开。

    他大步离去,等走远了才回头,看向灵鉴的眼中藏着千言万语。

    灵鉴自然明白他的不舍,但眼前战局还不算结束,她还要率军去支援一路军,于是也只能远远地点头,示意枕溪她明白。

    她会尽力珍重,也会尽力活着。

    两人无言浅笑,然后各自奔赴自己的战场。

    又是一番恶战后,邪灵终于意识到这一战它们已经赔上了一战灭魂灯,再落不下任何好处,才不甘心地退去。

    灵鉴下令鸣金收兵,自己却躺在血泊中,累到抬不起臂膀。

    也就是那时传来消息,说枕溪一行人回天庭的路上被邪灵暗算,危在旦夕。

    灵鉴当即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将打扫战场的任务交给副将,自己当即冲回天庭。

    回到天庭才知枕溪身上并无多少外伤,陷入昏迷是被灭魂灯所伤,但因他及时发现异常,带着随行小仙避开了攻击,所以伤也不算严重。只是他迟迟没有苏醒,天医司也说不清原因。

    灵鉴担忧极了,她无暇顾及自己的疲惫,陪在他塌前整整一日。

    一天很快过去,副将传信给她,灵鉴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只是她一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衣袖不知何时竟被枕溪攥在了手里。

    灵鉴眼眶一热,拼命压下眼底热泪,她手起刀落将那片衣袍割下,而后抵住枕溪的额头说道:“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要走了,你也要快些醒,醒了之后记得赔我的法衣。”

    枕溪似乎真的明白她的话,他嘴角微动,像是那日分别时留给她的笑意。灵鉴再也忍不住,一滴泪落在他手背上。

    但她只能转头擦去眼泪,头也不回地离开。

    往事如画卷,在脑海中展开了又合上。

    灵鉴问道:“你是说,无咎趁着枕溪那次受伤,藏进了枕溪的灵台?”

    “他的计划是这样,但你打乱了他的计划。”

    “我?”灵鉴不解。

    “枕溪星君受伤昏迷不醒,你为了唤醒他曾进过他的灵台……”

    灵鉴一下想通前因后果,天医司为了唤醒枕溪,曾以灵力探入过枕溪灵台,但天医灵力不及枕溪,探查难免有疏漏,若想更稳妥些,则需灵力更高深的神仙施法或是以魂体进入枕溪的灵台,天医原本想去请别的神仙相助,但灵鉴恰好回来,以她和枕溪的关系,魂体进入枕溪的灵台易如反掌,所以她便进去仔细检查了一番。

    “无咎是先天神族,他自有办法能不被察觉地进入他人的灵台,枕溪星君之所以昏迷是因为他们在争抢那副仙身,但你出现后便以魂体进入枕溪星君的灵台,你是先天慧眼,他为了不被你发现,只能从枕溪星君的灵台中逃出去。”

    灵鉴不记得的是她彼时其实察觉到了异样,但她以为是因为枕溪受伤神魂不稳所致,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孟谟礼事无巨细地说,灵鉴越听越觉得奇怪:“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无咎不像是会与你说这些的人……”

    “无咎当然不会。”孟谟礼一字一句道,“和我说这些的是衍圣真君。”

    灵鉴愣住了,满脸震惊道:“你是说衍圣真君还活着?”

    “当日他选择和无咎同归于尽后,有一缕愿力未消,附在了无咎的神魂上,那一缕愿力跟在无咎身边见证过他做过一切。无咎从枕溪星君灵台出来后,于是他只能在天医司随便找了个受伤的神仙,原本他只是想在对方灵台暂时隐匿踪迹,但当时天医司突然来了几位尊神,于是他慌乱之下,选中了太蒙神君。”

    “太蒙?”

    无咎竟选中的竟是袁信的前身!

    灵鉴望向窗外,久久没有说话。

    冥冥之中,一切仿佛早已注定,当初若不是袁信,她不会前往冥府,崇汜不会暴露,也不会发现无咎的存在。

    衍圣真君、太蒙神君不曾有一日忘记过自己神仙的职责,哪怕以身殉道、魂灵不存,但他们依旧用自己的方式在守卫着这片天地。

    天地茫茫,真神永不堕其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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