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如果有人在须弥的雨林里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嚎叫,那不一定是随处游荡的野兽或魔物,更可能是即将赶不上论文死线的教令院学生。就连最爱管闲事的冒险家也不敢在这时招惹他们,以免被疯狂的学生当成送上门的实验素材。

    在这之中,来自利多梵谛学院的明论派学生布里兹还要更惨一点,作为一个老实人,她没法把人类和星空联系在一起,更何况她这一连几天都观察不到星空一点儿的模样。

    她快要毕业了,论文是没有的,可懒是一定要偷的。原本连轴转了好几个月,想在这次论文提交前休息几天。可没想到尽管她特意在最后期限前留了两天,结果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好险没把她浇干净。

    这是最后一天,更准确的说是死期当天的早晨。布里兹简直要疯了,她几乎绝望地看着一点一点散去的乌云和微微冒出头的太阳(那太阳晃的她眼睛疼)。觉得这辈子从未如此清晰的认知到一件事——她完了,一生都终结了。

    布里兹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揪光围观她的草坪,把经历了好几天的雨水的滋润的土地锤的又紧又实,然后累倒在地上。她的脸上和身上都粘满了黑褐色的碎土的野草的碎屑,衣服和头发不仅乱糟糟的,还湿了一大片。她倒下时脑内天旋地转,双眼都看不见东西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时布里兹才有闲心思考之后的事情。她会挂科,毫无疑问,她平时的成绩就不怎样。距离毕业也不久了,这次八成留级。然后她要在那狗屎的教令院再呆一年,可能还不止一年,呆到死也有可能。如果顺利一点毕业的话,她的成绩也没法做教授之类的活计,就只能到处找地方谋生。一个明论派学生又能干什么呢?好的职位已经被最优秀的那批人挑完了,似乎除了干些体力活就没别的了。

    她觉得胸口有些难受,像是鼓胀的气球一样。屁股也有点痛,像是被什么石头似的玩意儿顶着。她好半天才想起来那是她的神之眼。一颗冰系神之眼,在她挑灯夜读时忍不住崩溃后得到的。那时布里兹还觉得这是神明给予的奖励,到处和人炫耀。现在?

    她艰难地把它从屁股底下掏出来,神之眼在恍惚的视线下失去了光彩。布里兹毫不犹豫地把它扔到悬崖底下(她当初特意挑了个高地扎营),神之眼还来不及发出一点光亮就消失了。

    ……就像个笑话似的,和她一样。

    人到低谷时,总要回忆自己的人生,好从中找出什么脍炙人口的道理。仿佛为自己的落魄添加点哲学的意味就会显得多么清醒似的。剖析自己也好,抨击社会也罢,总之是要表现的像某本书里的哲学家。布里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论文。

    她想到了自己的梦想。费尽心思加入明论派,为的就是能学会预言。她想知道更多东西,想变成传奇供万人景仰,想被写在史书上,成为人们口中里程碑似的人物。这份梦想脆弱到在第一年就被论文打倒,从此她只想着该如何毕业,毕业后该做什么工作,要不要结婚,结婚后该怎么生活,遇见渣男怎么办。要孩子吗,要几个,孩子不听话时又该如何。

    只是一个转身,她的生活就被琐事挤满,连抬头观赏星星都是一种奢求。像是被洪水冲刷蚂蚁,人在社会的洪流面前就像只蚂蚁,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布里兹还想到了刚刚扔下的神之眼。运气好的话,它会被人捡到。但是一个有主的神之眼没人用的了,所以她觉得自己应该帮人帮到底,反正自己的生命没什么意思,活着最终也会走向死亡,干脆就把这个过程提前好了。

    永别了,这可笑又可悲的人生和论文。

    她死尸般地站起来,沉重地走到悬崖边,一小块土屑被她压掉了下去。她觉得那块土屑就像她一样,渺小又无力,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往下掉。要么在空中被风撕碎,要么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没有什么选择,更没有什么快乐可言。

    布里兹试探地伸出一只脚,悬空的失重感让她忍不住心里一抖。她这才发现主动寻求死亡也需要勇气,这恰恰是她缺少的。她觉得要不还是算了,一次论文而已。但是这又让她觉得耻辱,好像贪生怕死是一个可怕的罪孽。

    她想走,又走不了,什么东西把她定在原地。悬崖下的东西在召唤她,那是一片巨大的雨林,但现在它更像是从沉睡中醒来的远古巨兽。它在呼唤她,它在诱惑她,它在劝她成为雨林的一部分,成为温养它的肥料,成为雨林里无数魂灵中的一个。

    来吧,跳下来,像只破布娃娃。摆脱庸碌,摆脱烦恼,蜕生成一只蝴蝶,幻化成一株小草,怎样都好。

    布里兹感到窒息,自暴自弃一样安慰自己。就这样吧,她要跳下去了,如果可以转生的话,她就做一只鸟好了。其实只要不是人就行,当朵骗骗花也没关系。

    那么,她要跳了。

    与其说是跳,不如说像个摇摇欲坠的木桩,乍一看就像只是失足落下去一样。坠落在空中的感觉很可怕,无依无靠的,只能等待死亡的倒计时。

    她哭了,眼泪却留不住,被越来越耀眼的阳光遮掩了踪迹。她能听见呼啸尖叫的风声,那几呼穿透她的耳膜。她看见悬崖越来越远,看到不远处靠近的黑点,她有那么一瞬间希望那时赶过来救她的冒险家,在这惊险的事件平息后拉着她迎头数落。她一定会感激他的,可能会有一点怪罪……但那不是。

    那不是人,那只是一只飞鸟。

    一只洁白的飞鸟,羽毛就像镶嵌了钻石。它很大,眨眼间就飞略过布里兹的头顶,落下几片雪白的羽毛。其中一支在某一瞬间遮盖了布里兹看向天空的视线,那一刻仿佛时间都定格了,她看见阳光透过羽毛的虹色,就像是她这么多年来的苦闷,压抑,自卑,痛苦,麻木和绝望。

    她看见了自己,一个不断内耗的前半生,一个挣扎的影子。

    这个可怜的,可悲的,面目可憎的,令人不甘的,直到现在还令她痛心的影子。

    羽毛把一切都带走了。

    它在空中转了一圈,仿佛把她带到另一个世界。

    时间的指针继续轮转,她还在不断下坠。

    整个世界都亮堂了,一切灰色的事物都拥有了颜色。布里兹第一次发现眼前一切都是那么难得可贵。她看见了冉冉升起的太阳,四射的光芒驱散了所有阴霾,一颗神之眼出现在她眼前,神之眼上光华流转,璀璨非常。布里兹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太阳的光芒通过神之眼折射进她的眼眶,还是它本来就在发光。

    神之眼,原来也会这么闪耀的吗?

    布里兹重新抓住了它,就像几年前第一次触碰自己不知何名的梦想。

    她也有梦想啊,曾经仿若风中烛火微弱不堪,却又在此刻燃烧了整片森林。

    整个人都烧着了,鲜活了,浴火重生了。

    “扑通”一声,她落在了水里,好半天才挣扎着上了岸。这才发现原来崖底藏着一条河流,忍不住畅快地大笑。

    如果命中注定她不会在今天死去,那就放手去做自己吧。

    【布里兹,布里兹,愿你如微风,轻快,迅捷,灵动;愿你不必悲伤,愿你不被拘束,原你如野鸟般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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