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红的眼睛一张一合，琴整理好思绪，开始向乌利亚讲述她经历的事。

    “最一开始，我像说好的那样，在星际未来商场提之前在星网给我女儿选定的纸质书。你也知道，因为N295的沦陷，现在我们星系的物流特别的慢。我就想既然来首都星一趟，不如我自己把书带回去。一来可以省一笔运费，二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自己拿也更放心。”

    星际时代，纸质书居然是很贵的东西。

    李莱茵若有所思，听琴继续说：

    “我在商场的柜台前等商场系统从仓库调货，突然就有自称是太空港工作人员的人联系我，说我的飞船被军队强制征用了，叫我立刻到太空港来。”

    “我最一开始以为是诈骗，并没有理会。一直到我的电子驾驶执照变红，出现已征用的标志。”

    她说着，手腕一晃，一块光屏凭空出现。李莱茵不认识上面的字，但琴姐照片旁边确实戳了个长方形的电子红章。

    “你是对的，应该返回太空港。”乌利亚眉头皱起，细小的竖痕再次在她眉心浮现。她很严肃地问，“知不知道为什么被征用？”

    琴局促地摇头。

    “我回到太空港，一进入等候大厅就看见穿军装的人在遣返乘客。我和他们说我是飞船被征用的人，他们就把我带来了这里。期间我想问问原因，但是他们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乌利亚思索了一会，又问，“你有向其他人打听过原因吗？”

    “有的有的。”琴点头，指着远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靠在厂房粗壮的结构柱上和周围的人聊天。“那个人是个向导，一直都呆在太空港，想看看能不能接到私活。他说他正在吸烟室吸烟，突然听见这边的货物处理厂房发出一声巨响。”

    “紧接着整个太空港的警报器都响了起来。没多久军队就来了，把他们全部带走说要征用飞船。他怀疑是有间谍把军需货船给炸了。”

    “间谍？”听到这个词，李莱茵一惊。怎么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出人意料了。

    她探出身体，想要向琴打听更多，被乌利亚一把捞了回来。

    “这不是我们该好奇的事。”乌利亚严肃地警告，又对琴说，“现在的情况是你的飞船被军队征用了。”

    她左手握拳，用来代表军队，有条不紊地继续解释，“但是，作为救援基金会委派的志愿者，你的飞船同时也在为救援基金会使用。”乌利亚再次探出右手，表示这是救援基金会。

    “按照法律来说，军队应该通知的征用对象是救援基金会，而不是你。”她的两个拳头在半空中交汇，“这里有一个程序上的错误，就意味着有一定的交涉空间。”

    乌利亚神色专注。她看起来专业极了，举手投足都在这个昏暗的仓库角落里熠熠生辉。

    她凝视着琴的眼睛，大海般蔚蓝的眼睛折射出平静的、令人信服的光彩。

    “虽然这肯定很难，但是我会尽力尝试的。就算最后没有办法让你准时回家，你女儿的事情也一定会得到妥善的解决的，相信我。”她轻抚琴的脊背，“别担心了。”

    她的声音起伏不大，但足够有力量。琴在这样的氛围里，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她信赖地冲乌利亚点头。

    乌利亚见她终于冷静，终于放下心来。她拍了拍自己那只有些斑驳的皮包，“那我去找他们谈谈。”

    然后扯住李莱茵的胳膊，“你也来。”

    李莱茵被扯得步伐踉跄，指着自己鼻子，疑惑，“啊？我也要去啊！”

    “当然了！”乌利亚回答，“你可是主角。”

    “我？”李莱茵一整个震撼。

    想打听到可以做主的军官当然费了一番功夫。

    李莱茵看着乌利亚·塔兰图女士和各个呆在货物处理厂房的士兵们沟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这样反复的询问次数多到李莱茵都有些打瞌睡了。可乌利亚还是那样平静，说起话来不卑不亢的。她蔚蓝色的眼睛就像晴朗天气下的大海，没有一丝波澜。

    李莱茵对此心生敬畏，收敛起脸上的倦意，重新打起精神，跟在乌利亚身后。

    “您好，我叫乌利亚·塔兰图。”

    现在，乌利亚正和一位肩幅宽阔的女兵递上名片，并自我介绍，“我是一名律师。这是我的当事人。”她又介绍李莱茵，后者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

    “我们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今天得做飞船离开首都星。”乌利亚继续说，强调，“必须得是今天。”

    女兵没有打断她，而是认真倾听乌利亚讲话，这让乌利亚感觉看到了曙光。

    她问，熟练地将一只香烟递出，“如果我想要找你们负责征用飞船的长官谈一谈，我应该去哪里，找谁呢？”

    女兵岿然不动，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这份小小的贿赂。她只是憨直地看着乌利亚的眼睛，又看向不远处的李莱茵。

    “她生病了吗？”她反问，“那个女孩。她的头发都被剃光了。”

    “是的。”乌利亚回答，“她刚刚做完手术，医院希望她今天就回家修养。”

    实际上这话并没有多大的错，医生向乌利亚嘱咐，出院后李莱茵要少奔波，尽快回家休养。只是这个尽快是多快是一个很朦胧的概念，但显然可以包括今天。

    女兵依旧沉默而温和地注视着李莱茵。这种目光并不会让李莱茵不适。所以她也平静地看了回去。

    片刻，女兵向乌利亚点头，“好吧。如果是征用飞船相关的事宜，你得找里安中校。他正在操作室。”她指着右后方的一条通道说，“沿着这条路向前走，然后上楼。二楼最顶端的那间就是。”

    乌利亚带着李莱茵向女兵道谢。然后一起走进那条闪着绿灯的通道，拐角处果然有架楼梯，是铁质的，没有安装扶手等任何安全设施，陡峭地直通二层。

    乌利亚扶住李莱茵的胳膊，两人一起上了楼。每走一步这架楼梯都会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仿佛一个病人膏肓的老人在生命尽头最绝望的呻/吟。

    这让李莱茵的步伐更加小心翼翼，余光瞟到楼梯边缘，看到已经爬到半空中后，心好像也被吊起来了。脚边的沙砾随着她的动作从楼梯边缘滚落，向下直坠，许久才听到落地的啪嗒声。

    再看身旁的乌利亚，目不斜视，一副如履平地的模样。

    李莱茵只能默默在心里respect，然后跟在她身后继续爬楼。

    货物处理厂房的二楼只有一条狭长的过道，过道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门。这里没有灯，四处都是一片昏暗。

    过道尽头的操作室是一扇双开的自动门，同样紧闭着。门侧亮着红光的按钮却说明里面其实有人。

    乌利亚几乎没有犹豫地按下，冗长的沉闷铃声后，双开门自动向两侧滑开。明亮的光把狭长幽暗的过道点亮，一道阴影把乌利亚和李莱茵笼罩。

    “我有讲过吧！又是汇报要先用视讯请示，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

    一个虎背熊腰、穿着灰色军服的魁梧男子出现在两人面前。他背着光，所以根本看不见他的脸。他不耐烦地对李莱茵两人说完，又转过头对室内说，“我说你们真该管管你们的军纪了。像什么样子......”

    “您好，我叫乌利亚·塔兰图......”

    乌利亚上前一步去和男子交谈。过道狭窄，李莱茵自然而然地被挤到一侧。靠在墙边，她的目光被缝隙间窥见的操作室内部景象吸引，更准确地来说，是操作室那张硕大的屏幕。

    两只巨大的机械手臂模型在屏幕上，随着在下方控制台上按着键盘（李莱茵认为那个东西的构造很像键盘，于是称呼它为键盘）和遥杆的工作人员的操作，不停地运动，试图从一堆方形炸弹中将一个小玩意取出来。

    这个场景很眼熟，很像李莱茵从前玩过的一款小游戏。李莱茵总是在一天漫长的训练结束后玩它，用来解压。

    机械手臂在工作人员手中笨拙地移动，穿过前三道障碍后，一个不慎还是撞上了炸弹堆。

    “哎呀。”李莱茵叫了一声。如果刚刚手臂在右偏一点点，就可以顺利穿过第四道障碍了。

    她惋惜地摇摇头，入迷地看着那个工作人员重开，全然没有发现身边的乌利亚和男子的对话，已经全然陷入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当中。

    “里安中校，”乌利亚义正词严，“我说了我们的飞船现在是救援基金会在使用。如果军方要征用的话，需要先通知基金会，再由基金会转告给飞船的驾驶员。所以现在你们的征用是无效的。”

    “哈。”魁梧男子，也就是里安中校嗤笑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就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

    “怎么了？”

    肤色浅棕，穿着沙滩衫的卡米拉·霍尔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操作室内走出，看见李莱茵后，笑嘻嘻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嘿！光头！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