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凌把她就近放在后排，车门关闭的一瞬间一股久违的令她陌生的气息将她包裹，不是大学时木质调的香味，是一种冷清的薄荷味中隐藏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

    他抬手开了点暖气，然后从后视镜中看了眼后排的女人，她侧脸看着窗外，红色的车尾灯印在她的脸色，显得她的五官明艳柔和，不再是刚才冷清的模样。

    其实，从沈意她们一进餐厅，他就看见了。看着她低头看菜单，看着她轻晃酒杯，看着她跟朋友肆意畅谈。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落在他的眼里。

    不同于上次在酒庄时看到的沈意，今晚的沈意浑身散发着愉悦和自在，带着一股不由分说将人引往百花丛中的魔力，那样的清甜，那样的美好。

    只是现在她再也不会对他露出这种神情。

    思及此处，他眸光暗了暗，手指紧握像是在努力的克制什么，五秒后红灯转为了绿灯，他握在方向盘上微微泛白的手指因此得以喘息。

    沈意不认识路，看着他轻而易举的穿梭在道路上，心里有些疑惑，他彷佛对海市的路非常熟悉。几个路口后，车停在一家医院停车场。

    “来这里干嘛？”沈意看着不远处急诊两个红色的大字，问前面的男人。

    男人没有回答，拿起一件外套下车后，来到后排，一回生二回熟把她横抱起，把外套随手盖在她的身上。

    急诊室的护士一看到他严肃冷漠的脸，立刻围了上来询问：“患者哪里不舒服？”

    陆知凌视线往下落在她的脚上，说：“她的脚。”

    一名年轻一点的护士看了眼肿的老高的脚说：“来，先把病人放在床上。医保卡有没有带，没带的话先旁边临时办张卡，再过来。”

    护士长看了眼沈意，在她脚踝四周围按压了几次，问到：“痛不痛？”

    “这样痛不痛？”

    “这样呢？”

    “嘶——痛痛痛”不知被按到哪个位置，疼的沈意眼泪在眼眶直打转。

    一旁的陆知凌连忙过来，喉咙上下滚动了几次，却什么话也没说，就站在她的身边。

    只有垂在裤边的手，紧紧的握着拳头。

    “应该没有大问题，去拍个片吧。”说完护士长看了眼面前低压大的男人，转头就走了。

    床被年轻的护士推到X片门口等待，沈意看了眼四周，排队的人不少。有人用好奇的或者怜悯的目光打量着她，沈意觉得很不自在。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站在她的面前，阻断了所有的视线。

    她仰起头，看着此时高高在上，站的笔挺的男人，只见他面容冷漠的看着自己，倏尔她感到一股鼻酸，不知是因为脚疼，还是此刻男人冰冷的脸色，沈意心里翻滚着情绪，就像个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复杂。

    明明自己已经拒绝了他，他又何必现在冷着一张脸带自己来医院，是故意来嘲笑她吗？

    她咬着嘴唇，把头转向另一侧，试图挣扎着坐起来。刚刚起身，就被一只手按住。

    “干什么？”陆知凌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

    “医生刚才说了，我没事，我想走了。”

    “不行。”男人凭着力气上的悬殊将她一把按在了移动担架上。

    “！”

    沈意无法动弹，两眼圆圆的的盯着他，然后腾的升起一股愤怒，她扭动着身体，偏要起来，可陆知凌就是一只手一直压着她，此刻的她就感觉是案板上的一条不知死活的鱼。

    “你干什么，我说了我不想看了行不行！你管我做什么？”说完，两行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陆知凌见状，像烫手一样抽回了手，生个人都僵硬的站在那里。

    他怎么把她弄哭了？

    他一松手，沈意就猛的坐起来，因为在狭窄的担架床上，猛烈的动作，害得她差点掉下去。好在陆知凌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扶住。

    “对不起……”陆知凌扶着她，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陆知凌，我不想看了！我不想躺在这里！我不管你是什么理由带我来这里，嘲笑我也好，可怜我也好……现在，我就想要走！”

    听到这句话陆知凌浑身一僵，一只手虚的悬在空中，看到沈意厌恶又愤怒的神情，他的瞳孔一闪而过如针刺般的疼痛。

    他收回悬空的手，微微弯下腰低哑的说：“马上就到了，看完就回去。”

    “不要！”沈意拒绝的干脆。

    陆知凌看着侧坐在床上的女孩，对上那双倔强又湿润的眼睛，他妥协似的商量：“我去给你借轮椅。坐在轮椅上，但你现在不能下地。”

    “你来上海肯定有事情，不想明天走不了路吧。”

    这次沈意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鼻子说了一声气，扭头不看他。

    “在这里等我，我去服务台借轮椅，很快回来。”

    沈意依旧没有理他。

    “不回答我，我就不去了。”

    沈意转过头气鼓鼓的瞪着他。

    “在这里，不要动，等着我，听到吗？”陆知凌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沈意着他蕴藏风暴的眼睛，紧闭的嘴唇，还是缓慢的点了点头。

    坐轮椅总比躺在这上面好。

    等陆知凌离去，她看向自己红肿的脚，觉得真是倒霉透了。

    怎么就崴了脚了。

    怎么偏偏在今天，偏偏被他看见。

    陆知凌回来的正是时候，屏幕上刚好出现她的名字，他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轮椅上，推着她往里走，然后又将她抱到X光的设备床上。

    “我就在门口。”说完后看了她一眼，推着轮椅走了出去。

    没过过久，报告出来了，确实没有伤到骨头，医生配了些药膏并嘱咐了几句就让他们可以走了。

    陆知凌一手拿着药然后把外套放在沈意怀里，不多说什么，极为自然的弯腰再次抱起她，一路朝门外的停车场走去。

    外面的雨变得更大了，就连风也更加冷了。

    沈意余光看向只身穿着薄衬衫的男人，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一眨眼就隐藏进他的衬衫里。路灯下斑驳点点，一块黑色一块暗色。

    而他的外套始终盖在自己身上，包裹着她的上身，密不透风。

    这一刻，刚才囤积在心底的雪球随着风雪渐渐的瓦解，反倒是躲避在心底的另一种莫名情绪正在悄悄的生根发芽。

    陆知凌这次没有把她放在后排座，而是绕着一圈把她放在副驾驶，放下后他并没有立刻退去，忽地整个人更贴近了，沈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她屏住呼吸，紧紧的拽着放在怀里的外套。

    “嗒。”的一声。

    是安全带扣住的声音。

    随后，沈意感觉到那喷在脸庞上鼻腔边的热气退去，直到外面的冷气和雨滴顺利灌进车内，沈意才吐出一大口气。

    看着身前的安全带，她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崴的是脚，又不是手。

    他也不必如此吧。

    黑色的保时捷平稳的驶出医院，穿入车流里才听见旁边的男人问到：“住哪里？”

    “瑞吉静安。”

    男人用手机导了个航，就随手把手机放在一边。

    他打开了音响放了首不太熟悉的英文歌，旋律很好听，巧妙的伴随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声，不知不觉中，沈意放松了下来。

    “我没有嘲笑你，更没有可怜你。”

    我只是心疼你。

    突兀的听到旁边男人开口，沈意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刚刚在医院里她说的那句话。

    其实那句话她也是气话……

    不知道气的是他的意外出现，还是气狼狈的自己。

    如果能选择，她真的不愿在今晚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

    她偏过头，看着在雨中的海市，湿漉漉的街道不再单调，地面上深深浅浅的水沟反衬着五彩的灯光，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些温柔和氛围感。

    有人困在雨里，有人在雨中赏雨。

    “在海市呆几天？”

    路过一盏红绿灯，沈意微微开口：“三天。”

    他没有执意停留在之前那个话题，刚才突然的一句话好像一句陈述，一句解释，一句坦白。

    他也没有期望她会回答。不管她信不信，他至少都要告诉她。

    车内的暖气开的恰到好处，既让人放松神情如沐春风又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之后路上，只有一首接一首的歌曲，荡漾在逐渐回暖的车厢之中。

    大概20几分钟后，酒店到了。

    “今晚谢谢你……”不管怎样，至少是要说声谢谢。

    沈意看着他那双好似深渊的眼睛，不自觉的蜷着手指，摸到柔软的触感，才惊觉他的外套一直盖在自己身上。

    她不自然的咳嗽一声，把外套递了过去。连忙说了一句：“再见。”

    陆知凌看着她的动作，没有去接，只是隐约间动了下嘴角，然后自顾自的下车，直到打开沈意的车门，沈意才明白过来，忙说：“我叫服务员帮忙就可以。”

    陆知凌熟练的将她抱起，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发顶：“不差这一路。”

    不知道是不是沈意的错觉，好像这句话中带着笑意。

    沈意不明白，他现在怎么变得阴晴不定了。

    陆知凌把车钥匙扔给门童，抱着她一路走向电梯。

    沈意不知道这会大堂里人多不多，有没有人在看她。一时间只感觉自己的脸正在不断的升温。

    她不知道该把头藏哪里去，只好掩耳盗铃般用手挡住。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戏虐似笑声，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错觉。

    直到进了电梯，沈意松松的喘了口气。

    “几楼，房卡呢？”陆知凌低头看向她的包，然后他的大腿微抬抵住了她的臀部，然后两根手轻而易举的把包边缘的房卡抽了出来。

    根本没指望她的回答，直接滴的一下刷在了感应区上。

    一瞬间，臀部上短暂的触碰，沈意觉得自己脸更加烫了。沈意抬头既羞耻又恼怒的盯着他，薄怒的说道：“放我下来。”

    始作俑者却一脸的坦荡，正经的不行，好似刚才的动作只是出于无奈的下一时的身体本能动作，而非带有任何色彩的撩拨。

    “别动，很快就到了。”头顶上方男人漫不经心的语调，让沈意气的牙痒又无可奈何。

    今晚的每一份每一秒沈意都在刷新对他的认知。

    短短几年，他不但神情变幻莫测，而且变得更加无赖混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