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蚌与珍珠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或许忙别的事去了吧,布加拉提又不像我们一样闲。”福葛回答米斯达。

    纳兰迦伸了个懒腰:“啊啊,虽然很多事叫我们去就行了,不过布加拉提总是要亲自去一趟。”

    你擦擦嘴巴,头一次加入他们的话题:“你们每天都在这里见面吗?”

    米斯达从你面前装甜点的盘子里捏了一颗沾着奶油的草莓:“差不多,不过你还要上学,你就不用来了。”

    “对了,小姐,你今天不用去学校吗?”纳兰迦才反应过来似的说。

    “家里有些事。”你只这样说,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然的神情,不再探究。

    吃过饭,你跟着阿帕基离开餐厅,在门口撞见一只猫,那猫完全不怕人似的从你们脚边溜进餐厅。

    阿帕基回头发现你还站在原地:“怎么了?还有话要和他们说?”

    你摇摇头:“那只猫有些眼熟。”

    正说着,猫被餐厅的服务员赶出来,蹿进草丛就不见了。

    你走到阿帕基身边,他迟疑一下问道:“……你有地方去吗?”

    没有的话,他就带你回家。反正你大抵是很好养活的,也不讨人厌。男人回想了下出门前家里的状况,勉强还算可以见人,至少没有你不能看的东西。

    ……应该?

    想到这里,就有些尴尬了。你们终归是要有些不便的,对他来说无所谓,可你的脸皮薄。

    阿帕基鼻尖忽然嗅到上次你挨着他时苦涩的香气,不过是幻觉,却又想起刚刚在餐厅他走神的胡思乱想,一时竟心虚了。

    他心里有鬼似的,怎样都是你吃亏。

    “我暂时住在同学家,她爸妈都在国外。”你狡猾地改了托比欧的性别。

    阿帕基紧抿的嘴唇松开。

    也许对他来说并不是无所谓。

    你没有注意到男人不自然的神色,而是摆了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请求他:“不要告诉布加拉提哦……”

    阿帕基嗤笑。

    是说,你们之间今天未免有太多不能告诉布加拉提的事了。

    布加拉提知道了会怎么想,说不定会失望,不,大概更多是自责吧。

    所以,就连这件事,也需要保密了。

    全部的,他和你,都不能告诉布加拉提。

    男人恢复一贯冷淡的样子,凉凉地说:“帮你瞒着布加拉提,我有什么好处?”这话本意是,就算他帮你,也什么都得不到,不过是他惯用的那种刻薄的说话方式罢了。

    你却当了真,苦恼地思索起来,最后把问题丢给他:“阿帕基先生有什么想要的吗?”

    男人的视线在你身上扫了一圈,就算他真的要,你又能给他什么?

    你所拥有的仅仅是你自己,骨血皮肉,一颗单薄的心。

    据说人心同手握拳的大小一样。

    男人不着痕迹地暼了一眼你的手。

    那样小的一颗心,仅仅装着你自己就已经够疲惫了。

    可是他忽然一时兴起,想要碰一碰,想要咬一口,想要走进去,留下痕迹,也许这是一种人类原始的欲望,就像吃下苹果的亚当和夏娃。

    那样小的一颗心,正正好好可以被他握在手里。

    阿帕基喉结滚动两下。

    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向你这样的小鬼索要什么,那不过是句玩笑话。

    他摇了摇头,垂下眼睛,不再看你。

    “你听不出来我在开玩笑吗?好了,走吧。”男人手插进口袋转身,却被你揪住衣摆。

    “啊!”你想起什么似的说,“但是我真的有东西要给阿帕基先生!”

    他回过头,看到你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翻找着,然后小心翼翼地举起什么。

    阳光一闪,那是一枚保存得很好的警徽。

    有一次,你在酒馆附近遇见喝醉的阿帕基,照旧给他递了一张手帕,趁着他还没有回头,要悄悄离开的时候,却被男人拽住手腕。

    “喂,这个送你了。”他说。

    你感到什么东西被塞进手心,锐利的边角割了一下你的手指。张开手就看到这枚警徽,它是金属材质的,大概是很久没有保养,边角缝隙氧化发黑。

    你那时是那样以为的,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干涸的血迹?

    再回到那时,唉,虽然喝醉的人做什么事都不奇怪,但这东西实在不该给你。可等你要还给阿帕基时,他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

    你最后没有追上去,把警徽擦干净保存了起来。

    然后,又一直找不到机会再还给对方,你总觉得阿帕基大概不想再看到它,你实在很怕他生气,就这样一直耽搁。

    直到这次你回家一趟,才又从抽屉里找到,一时间想了许多。

    阿帕基离开警局之后不久,那个总是跟他在一起的警察先生办了葬礼。贫民区的消息虽然难辨真假,但总是很灵通的。

    联想你住在阿帕基家他说的话,你模模糊糊能感觉到是什么让他放弃了警局的工作。

    他像海浪的泡沫,涌得高高的,然后死一样干脆地塌陷下去。

    眼看着男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你赶在他发作之前开口:“我想这个还是应该还给你!”

    阿帕基握紧拳头,冷笑一声:“我早就不是警察了。”他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不过是一再提醒他他的无耻。

    他常常喝得烂醉,可是酒精其实没有那么神奇,即使身体已经失去控制,大脑变得麻痹,可总还有一个清醒的他冷冷地旁观。

    他把警徽塞给你的时候,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过是在逃避。

    逃避他永远无法去赎的过错。

    那只是过错?不,那是罪。

    男人忽然提起嘴角,露出一如既往冷嘲的神情:“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自己辞职走人?你把我当什么好人?我是失格被撤职的。”

    这次,他毫不留情地讽刺的,却是他自己。

    他像自己的仇人似的,生生揭下自己的疮疤,甚至因此快意地微笑。

    你望着阿帕基冷峻的面庞,他眉眼总是锐利,勘破一切迷惘,你以前总害怕和他对视,你怕他看出你的懦弱,你的冷血,你相信他一定能看破你。

    于是你总是在视线相接时撇过头,而从未捕捉到他眼中驱之不去的阴霾。

    “我已经长大了,阿帕基。”你没再装模作样地对他说敬语,“长大的我的心告诉我,这个时候我应该说没关系,说一切都过去了。”

    但是谁都知道那样轻飘飘的话什么用都没有,只是狡猾地阻止话题进行下去。你知道如果那样说,你一定会后悔的。

    “可我的真心话是,如果连你也厌弃当时的自己,就再没有人可以原谅那个阿帕基了,这对他太残忍了。”你小心地观察他神色,他脸上那种燃烧的,明亮的嘲意褪去,转而变得灰暗。

    看来他不因为你逾越的话语生气。

    你于是上前一步,努力不让自己在男人的注视中因为本能低下头:“这对一直崇拜那个阿帕基的我也很残忍。”可你的声音有些发颤。

    当事人之一已经不在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只余阿帕基一个知情的人留下来。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帕基的性格,一定是某种失误或者一个意外,否则他早就被逮捕。

    可他自己给自己定了罪,自顾自惩罚自己荒废人生,只有他自己不愿意还当时的那个自己清白。

    他对自己未免太过严苛,却只有有良知的人才会这样。

    你把金属徽章塞进男人手心,阿帕基猛地收紧手指,像磨砺尖锐石子的蚌那样,肉包裹着锐利的金属,一阵阵钝痛传来。

    你说的对。

    这是他的罪,他无法逃避,他应接受他应有的惩罚,将所有棱角磨平,直到坚硬的石子被脆弱的血肉磨成珍珠。

    他必须接受过去的自己。

    阿帕基把徽章放进口袋,阴沉的气氛变得舒缓一些。你一下子放松,终于可以把脑袋低下去——你还是实在很怕和阿帕基对视。

    你盯着自己的脚尖,忽然感到男人揉了揉你的头发。

    “居然让你这样的小鬼来担心我,我真是有够失败的。”阿帕基的声音在你头顶响起来。

    ……你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啊?!

    你慌张地要解释,却被他捏住嘴巴:“好了,我不想听什么你长大了之类的话,只有小孩才那样讲。”

    这话实在很有道理,你无言以对。

    “不过,你这样很好,我期待你真正变成大人的那天。”或许是在转移话题,可他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古怪的笑,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别的地方去。

    你沉默半晌脸慢慢红了。

    阿帕基看你的样子却只是哼笑一声,没有解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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