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声情并茂地旁白:“又说那山野精怪老阴木——九泠，自九清域被贬至八重天，不知悔改，仍梦着千年镜花水月不老泉，被打回原形后她面容枯槁，不复往昔，于是又鬼鬼祟祟往九清域崇圣殿中摸去，但九泠宵小的一举一动皆在帝君眼中，帝临生擒九泠，九泠面容扭曲，作狂魔乱舞状，帝临怜悯，但已对她心灰意冷，对她说——啊呔！你若再擅闯一次崇圣殿，我必取你身上一物，反正你这全身上下，没有什么是你的！说完，抬手一挥，取了她的一双眼珠子……”
九泠听得嘿嘿傻乐，旁桌的修行者却马上反驳：“胡说八道！俺昨日还见九泠本人捏，那眼睛扑棱得跟狗眼似的嘞！”
道人摇摇头，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
“此言差矣，帝临乃帝昊亲弟，一颗天尊慈悲心，他将九泠的眼取下，还给九崇仙尊，大手一挥，恩赐九泠一双凡人眼。定有人问，为何还给九崇仙尊？因仙尊一缕元神无法取回，神体虚弱，视物不清，迎风落泪，帝临心疼九崇卿卿才……”
九泠将脑袋从碗里拔出来，伸手在桌上抓了一把，跑上前去，佯装无知地嚷嚷:“我知道我知道！视物不清，迎风落泪，想必是体内火气太旺，喝些凉茶便好了！”
蔓离暗叫不好，老鼠若是过街，必定人人喊打。更何况集市上这么多人妖道仙怪，一大早都准备去岩场峭壁采石头，火气大着呢！
“哪里来的小妖怪——找打——”
道人一甩拂尘，手中飞出一张符箓，迎面贴在九泠额上。
九泠顿时不动。
围观看戏的众人退了两步，蔓离朝道人拱手赔罪:“晓杀道君，有话好说，这个小妖怪刚从下界上来，不懂规矩，有怪莫怪。”
晓杀道君得意地哼了一声，从傀儡戏台上跳下，伸出手，把九泠的脸往两边扯，扯完又揉:“小妖怪，在你杀大爷的地盘上胆敢造次！喝什么凉茶！得试试我这独家调制的不老泉——”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粉色瓷瓶，冲着围观众人展示: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晓杀道君七七四十九天独家秘制，镜花水月不老泉，可外用，可内服，九泠散仙连贬四界，爬都要爬回去夺回的美容秘方——”
晓杀道君忙着介绍不老泉功效，大手一挥，面对围观众人洋洋洒洒地说着，丝毫未察觉在他身后，原本被定住的九泠突然冷不丁扯下符箓，围观众人陡然瞪大了眼睛。
九泠伸手拍拍晓杀道君的肩膀，待他一回首，九泠忽然展开手掌，鼓起腮帮，吹了一口气。
一阵刺眼的辛辣。
晓杀道君嘶哈嘶哈地叫着，捂住眼，九泠冲着围观众人举起黄色符箓，抖了抖，众人往后退，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奸商，看到了吗？大大滴奸商！假符箓！”
九泠将符箓三两下撕碎，抛向空中，众人又往后退了两步，生怕碎纸落到自己身上。
碎纸落在地上，便自行起火，化作飞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晓杀道君被迷了眼，没看到九泠撕碎符箓的一幕，手忙脚乱地跑到一边的食摊，打水洗眼，一边冲着模模糊糊的九泠怒道:“小妖怪你别走啊！是个妖怪你就别走！刚从五毒池那种鬼地方上来是吧，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毒？什么毒粉，怎么闻着会饿啊，嘶，好生歹毒的小妖怪……”
九泠吹了吹手掌的余粉，众人又倒吸一口凉气。
九泠没想到众人看她跟看异类似的，有些尴尬地笑，为了缓解这巨大的沉默和尴尬，眨眨眼，故作娇俏地跺跺脚:“是山椒粉啦，吃水饭必备哦——”
蔓离黑着脸，一把扯过她的手腕，拉着她飞快地逃离了集市。
围观众人看着远去的背影化作两个小黑点，这才回过神。
其中一位形容冶艳的女子突然吐了吐分叉的舌信子，震惊:“妖怪也能修炼出那般的花容月貌？太好看了，好看得惊为天人……”
目睹了一切的罪仙冷哼一声:“确实是天人啊，那不就是九崇仙尊的脸嘛！大惊小怪……”
九崇仙尊的脸？
“九泠！！！”
集市上沸腾起来，纷纷互相说着刚刚她脸上的黑灰被搓开，扯下符箓，真容显现时，那一瞬的极致震撼。
虽然九泠拜高踩低，一心贪慕九清域不属于她的地位，但真正看到本人，还是难免不感叹其容貌。
听说九泠的容貌只是九崇仙尊的临拓，有其形而无其神，那真正的九崇仙尊该是何等惊天动地的美貌……
晓杀道君的不老泉因着九泠，误打误撞，两刻钟的功夫便售罄。
看着晓杀道君蹲在牛车上数钱数得牙花子都笑不见，一旁垂下的喇叭花精朝他叭叭叭:“道君，你的符箓没施法力么？”
晓杀钻钱眼里了:“肯定施法力了呀，不施法力——”
说到一半，晓杀抬起头，对上了喇叭花精的大喇叭，小声道:“你是说九泠破了我的符箓……”
你是说九泠破了我的符箓
你是说九泠破了我的符箓
你是说九泠破了我的符箓
这句话通过喇叭花精的大喇叭，瞬间传遍了六幡山的每一处。
正在峭壁上敲打灵岩的九泠和蔓离被大喇叭连绵不断的回音吓得一激灵，手中的大块灵岩差点掉下去。
蔓离从集市出来就一直黑着脸不说话，哼哧哼哧地用钉铲砸着峭壁。能升到六幡山的人妖道仙皆身怀法力，且经过了恶鬼、瘴气、蛊毒的历练，采灵岩虽用到钉铲，但有法力加持，不一会儿的功夫便采了许多。
九泠见蔓离不开心，寻思着还是要替原主维护好唯一的朋友，便主动示弱道:“我错了，我不该出头的。”
蔓离不看她，冷哼一声:“现在全六幡山都知道，你竟然能破晓杀道君的定身符了……你什么时候取回的法力？你从八重天被贬到七杀峰的时候，明明已经元神破损，法力式微，是晓杀道君亲自给你把的脉，不会错，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九泠脑子懵懵的:“我我什么也没做啊——那道君的符箓不就是一张乱写乱画的符纸？换谁都不会被定住嘛！不然我画给你看！”
九泠左翻翻右翻翻，从布袋中抖落一个馒头，顺手将馒头叼在嘴里，两指朝油纸一画，白纸上显出一串红色的符，红光时明时暗。
“喏，好惹……”九泠擦擦手，一边嚼着馒头，随手拍在蔓离肩膀上，“就这样喏……”
见蔓离不说话，知他还是在怪自己，只得无奈地面对着岩壁，拿起钉铲敲石头，铛铛铛，手心震得发麻。
没法力，真的没法力，要是有法力，还能受这苦力活的罪？
“不信我没关系，但我真的没有骗你，晓杀道君是奸商，你听听他那些话，什么镜花水月不老泉……”
身旁的蔓离依旧维持着之前举起钉铲的姿势，一动不动。
九泠后知后觉，慢慢地扭头，对上了蔓离绝望的眼睛。
“你真的……动不了？”
九泠伸手揭下白纸，蔓离顿时散架一般瘫坐在树干上，嘴巴里一直念叨着:“完了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啊？”
九泠抓抓脑袋，有些无措，她好像是小孩，做了什么错事，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蔓离抬眼看她，将钉铲扔在一旁:“你知道你为何心智混乱？记起一些事又忘记一些事吗？”
这话好像有语病，她既然心智混乱，肯定记不得啊。
九泠想开玩笑，但蔓离似乎极其严肃，她只得抿了抿嘴，强迫自己不要笑。
蔓离看出了她的没心没肺，叹气:“想笑就笑吧，没几天笑的日子了。”
九泠抬起两手食指，按在嘴角上往下拉，做了个悲伤的鬼脸:“蔓离君，我难受，我真的难受，没有要笑的意思，一点都没有哦……呵呵呵呵呵呵”
蔓离不再看她，抬眼望向远处悬空的巨山。
“你还在九清域的时候，他们取回了你的脸，你被贬八重天，形容枯槁，你不甘心，想尽办法回到九清域讨个说法，然后…他们取回了你的眼。等你从八重天被贬到七杀峰的时候，他们取不回你的法力，便震碎了全身经脉，直接废掉！等你从七杀峰被贬到六幡山，你已经知道了，他们逼你自剖元神，还给九崇仙尊！”
九泠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蔓离眼中尽是惊惧之色，但她依然毫无感觉，只是……心还有点疼。
该吃药了。
蔓离不提这个她还差点忘了，九泠掏出秉烛仙君给的锦囊，抖出一粒药丸，塞入口中。
冷香从口中蔓延至心间，九泠坐在树干上，双腿悬空甩来甩去。
“可现在……你的脸回来了，眼睛好好的，法力也回来了！九泠，你是——神！迹！”
蔓离一掌重重拍在她的后背，说道:“九清域的那些天族，绝不会允许你一个天生地养的山野精怪有这样的能力，他们会不断地派神仙来伤害你，把你一层一层地往下界逼，他们要你死！要你灰飞烟灭！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