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雨点是句点，雷声是号角，风是浪潮在涌动，那么离别应该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注视一盏灯的熄灭，而不是像此时，和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挤在一个十平米的包厢内，盯着开到28度的空调出风口，朝四面八方促狭的脸哈出白气。

    周梅不理解，明明自己只是想见杨关最后一面，但这最后一面却需要很多人的第一面才能实现，她打开手机翻出网盘里还没删干净的照片，更新日期停在2013年的夏天，一旁的马南放把头靠了过来，指着照片问道，站在这里的是杨关吗？

    周梅笑着指了指最右边，这个才是杨关。

    马南放有点讶异，我还从没见他这样笑过。

    是吗？周梅捧起手机仔细看了起来，马南放则伸出手指在旁边的玻璃窗上画着什么，一边画一边询问道，你是不是很久没见过他了？

    也不算吧，朋友圈里还是能看到他跟其他人的合照的。

    现实当中呢？

    有两年没见了。

    马南放似笑非笑地说，我觉得今天你看到他本人一定会吓一跳。

    没这么夸张吧？周梅抬起头目光又落回空调出风口。

    马南放在往白气还没扩散到的地方哈着气，然后把一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画了上去，满意地冲周梅笑了笑，怎么样？

    周梅挪了挪椅子，上前给那张脸加上了张笑哈哈的嘴巴，这下勉强算幼儿园大班的获奖作品。

    马南放把手揣进兜里笑了笑。

    周梅眨了眨眼睛问，怎么感觉你突然心情好了不少。

    我心情一直都还可以吧。

    刚才你不是还喊胸痛吗？

    确实还是痛的，马南放耸了耸肩说。但是没关系，能扛住。

    那你真坚强。

    谢谢表扬。

    马南放的电话响了起来，铃声听着熟悉，叫什么呢？周梅思索着。没等她得出结论，马南放就表情冷淡地抓起手机，越过她走出了包厢，周梅在里面听着，她认真的表情看上去好像能穿过嘈杂的人声乐声，清楚地接收到来自马南放那头芜杂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马南放推开门走过来说，要不我们加下微信吧？

    周梅点了下头拿出手机，你姐那边找你有事啊？

    马南放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

    周梅看了一眼马南放，然后低头去扫他递来的二维码名片说，好了，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马南放摇了摇头说，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加你微信？

    因为我像你姐？周梅眼睛瞟向窗外，饭店的前院此时燃起了鞭炮，鞭炮红色的外包装纸带着一丝火药味打在玻璃上。周梅晃了晃神，忽然从那张笑脸上看出一种鲜明的愤怒，侧过头竟发现和马南放此时的表情意外地贴合。

    你干嘛那样看着我？周梅皱起眉头，心里像是有一团火烧了起来，她语气开始变得咄咄逼人，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马南放沉默良久，说，也许我真这么想过。

    周梅心里的火焰和着一点多余的期盼猝然间熄灭了，她低下自己昏昏沉沉的头，望着黄色的老旧的大理石花纹的地板，感到有些恶心。

    两个人就这样互不搭话地坐了一会儿，等到快开席的时候马南放拿着手机匆匆走了出去，这一次他没有马上回来，周梅饭吃到一半去上卫生间才知道他辗转去了别的包厢落座。

    说起来她和马南放才认识一天不到，实在不应该因为这种无聊的猜想给彼此添堵，但是很多情绪都来得很莫名，而因为莫名所以连消除的办法也没有，也许从马南放说出你很像她的那一刻起，她就预感自己迟早会爆发的。

    周梅从卫生间回来，正好错过杨关和马如云的敬酒礼，她站在门后决定还是不进去搅扰。就这样她一边听着里面传来的杨关以前打死也不肯说的场面话，一边在想此时此刻他笑得是不是会比那张照片上好看自然许多，这么想着周梅感觉自己的脑袋重新塞满了白花花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那东西胀得眼睛有点发昏，迷迷糊糊中看见杨关回过头很哀愁地望着她的幻影。周梅快步走到卫生间的公共洗手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拍打着脸，马南放这时从对面的门里出来，担忧地看着镜面里脸色惨白的她，你见到他了？

    谁？周梅抬起头目光有些恍惚地移向马南放，哦，你说杨关。她甩了甩手，然后从一旁的抽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一张递给已经洗好手的马南放，一张则用来擦自己的脸。周梅的瞳孔是浅褐色的，不笑的时候就给人一种雾蒙蒙的感觉，现在睫毛濡湿后就更加如此。

    你在发呆吗？马南放问。

    周梅想了想答道，刚才是，现在还好。

    见到杨关感觉怎么样？

    周梅黯然地说道，什么感觉也没有，就想睡觉。

    昨天没睡好吗？

    周梅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闭眼天就亮了。

    马南放静静地走在周梅身后，下到一楼和二楼相接的平台时周梅停了下来，目光沉沉地望着红地毯上阳光明亮的投影。

    她说，之前听说有小孩从这里掉下去摔断了腿，本来都给封死了，后来饭店生意越来越差就又重新开了一扇窗子。周梅走上前推开窗，面前是一道铝合金材质的窗栏，再远一点能看见高高的堤坝，河面已经完全被遮盖住了。

    马南放犹豫了一下说，刚才我姐让我给到场的人录像留念，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杨关说的？

    周梅点了点头。

    马南放拿起手机问，那我现在开始录了？

    等马南放点击开始后，她背过脸，有些难为情地说，杨关，祝你幸福。

    没了？

    嗯，没了。

    马南放收起手机说，我以为你不会说这么官方的话。

    确实，这不是我的真心话，不过还是不要太煽情得好。

    那不说就好了，我也不是逼着你一定要录这个。

    有时候重要的不是自己想说什么而是该说什么，周梅这样说着合上了窗子。人不能只活在自己的感受里。

    所以你本来是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

    马南放有些不理解地看着她。

    周梅的眼神逐渐扑朔迷离起来，他和我分手的时候说厌倦了像我这样的人，现在我不知道他讨厌的是我这种人，还是只是讨厌我呢，或者说他并不是不会理解别人的难处，只是让他想要去理解的人不是我。

    马南放没有问这些年她和杨关之间发生的故事，犹豫了片刻取出一根烟问道，抽吗？

    周梅摇了摇头，趁还年轻早点把烟戒了吧。

    马南放笑着把烟收了回去，这话你应该对杨关说。

    他我管不着，周梅笑了笑说。还是让你姐去说吧，她比我更合适。

    马南放注视着周梅平静的面容，那句但她不是你卡在他的喉管里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