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二)

    何老板疑惑:“徐唐?…谁啊?”想了想又自顾自的道:“我只听说过天一宗有个徐二公子…”

    坊间人人都知道徐二公子,他清风正气,一身侠骨,皎皎君子。

    “清风霁月徐二公子”名头太响了,以至于他这样一个小镇老板都知道。

    “徐唐是徐三公子啦。”小春笑着纠正道,露出一副二叔你什么见识的表情,然后道:“那徐唐和他哥,不仅外貌差的多,脾性也差得多,好像是之前出了什么事情,毁了容,失了威望,他怕宗主之位落给他那庶出哥哥,干脆毒杀了父亲,结果被几个峰主撞到….哎….真是家门不幸。”

    那日,徐唐潜入寒谷,秦楼和苗嘉禾发觉异样,跟着过去,却看见那里有个蓬头垢面的人被千年玄铁囚禁于寒谷,气息虚弱。

    这是谁?为何会在寒谷之中。

    而徐唐见到那人,也没觉得意外,提剑直刺其心口,那人满脸是血,赫然抬头,秦楼和苗嘉禾才发现居然不是别人,是晟天尊!

    原来,晟天尊不是闭关,而是被囚禁在寒谷。

    这一幕太过于骇人,来不及出手制止,徐万里已经血洒当场。

    “这也太…”何老板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心觉自己平头百姓,邻居亲戚有什么事情,都跑前跑后,这些仙门世家的人,父亲兄弟,说杀就杀。一下子,居然有些看不起这些人,叹息道:“我看你还是别修仙了,回马镇,二伯好几个铺子,给你挑。”

    小春鄙夷的看了一眼何老板,只觉得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道:“善恶自有天道,徐唐也算自食其果。”然后喝了一口茶,一股惆怅升上心头:“现在嫡子老子都没了,徐二公子虽然继任了新宗主,号碧霄尊,但还是太年轻了,长老们和很多弟子都不服气,估计得好一阵内乱,想来…..这几年都不会耗心思培养新人了。”

    何老板心中还是关心这个侄子,又给他满上茶,问:“那你要不去别的仙门试试?”

    小春冷冷的反问:“别的宗门?轻欢宗?玉隐宗?还是蝉月宗?”

    大宗门就这么几个,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且他性格骄傲,作为镇子里好不容易出的一个有些仙缘天资的人,要去就去最好的,去天一宗是他多年梦想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改变。

    何老板明白他的心思,好言相劝道:“听说轻欢宗宗主对弟子们都很不错,就算天资差点,人勤奋也行,去那里准好。”

    “二伯,你什么意思?”

    这话小春听着就不痛快了,什么意思?我天资差?我可是三岁就被术士亲口说天资卓绝的人!

    他没好气的道:“二伯,你不会不知道那魔头就是出身轻欢宗吧?”

    霍决抬了抬眉,什么也没说。

    但小春依旧抓着这个话题不放,阴阳怪气的朝着何老板道:“哼,对弟子们好有什么用,得能识别奸邪。”

    霍决嘴角扬了扬,低头看着茶汤,忽然插话一问:“…你觉得什么是奸邪?”

    小春想也没想的答:“为非作歹,霍乱苍生呗。”

    摇晃茶杯,茶水微微荡漾,映着深邃幽森的眼眸:“那….什么是为非作歹,霍乱苍生?”

    “这…”

    小春一下子语塞,他心思都在怎么进入天一宗修仙上,对其他的不怎么关心,对于这个魔头更是没什么了解,只知道人人都说他为非作歹,霍乱苍生。

    至于为了什么非,作了什么歹,霍乱了谁,他是真的不大清楚。

    气氛有些古怪,何老板夹在中间有些难堪。他既知道自己这侄子是村子里飞出的半只金凤凰,脾气骄傲了些,也知道阿灿这个客人脾气古怪,总是一下子天晴一下子风雨的。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春说话了。

    他皱了皱眉,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似的表情,有些不屑的看着霍决道:“你….不会是….想着去轻欢宗吧。”

    他的那句“什么是为非作歹,霍乱苍生。”

    小春只觉得这少年是在为轻欢宗宗主说话,不满别人鄙弃那宗主,又想到他说过他曾经想修仙,于是恍然大悟。

    然后顿了顿,昂着头,接着道:“…你就算想去轻欢宗,你也去不了。”

    霍决问:“为什么?”

    小春冷哼了声:“哼,现在仙门可不太平,那轻欢宗宗主也出事了。”

    好似一根看不见的线拉着心脏一扯,霍决后悔问出了那句话,想离开已经来不及了,苏诺碧玉似的眼睛里隐隐波光,小春继续道:“苏宗主出事了,也是古怪,忽然就大病不起,你说….这仙门宗主身子这么弱的吗?”

    苏诺依旧坐在那里,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她浑身都在轻微的发抖,她心脏剧烈起伏,挂着微笑的脸庞变得怪异而僵硬。

    她明白,父亲不可能无故重病,是那暗处的人行动了。定然是自己消失之后,他寻不到自己,便对父亲下手。如果再不出去,他们会害死父亲的啊。

    不!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已经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弟弟,不能再失去父亲….绝不能…

    就算是自己死掉,也不能让父亲出事…

    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少女脸色瞬间煞白,甚至丝丝乌青,如天空阴霾一片,这些被霍决都看在眼里。

    他感觉自己心脏仿佛被刀割了一般。

    他一直知道,小桃和自己不一样。

    自己在乎的人不多,只有师父和她。

    而她在乎的人很多,可以是宗门任何人,连自己伤了那宗门不待见她的大小姐,放火烧了她屋子,她都会不开心。

    更何况这次是宗主。

    不过就是那大小姐很久前救过她,宗门收留了她,何以至此啊,自己也救过她,为什么就都看不见呢。

    气氛安静了片刻,何老板终于发现了苏诺的奇怪神情,少女脸上挂着笑,但眼中却带着泪,好似一朵被强埋在土壤中的荷花,就算精心照料,也阻挡不了颓败枯萎。

    关心询问:“阿灿兄弟…你…你娘子怎么了?”

    霍决垂眉:“她太累了。”

    然后温柔的拉起苏诺的手:“我们回家…”

    一路上,他们走得很慢,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给衣裳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少女发髻上戴着那柄绒花钗,粉白被金色暖阳包裹住,分外的好看。

    他却后悔了,后悔买那柄绒花钗,后悔坐在那里喝了那杯茶。

    若是今日和往常一样,只是走一走,散散步,买些喜欢的小零嘴,然后踩着夕阳回家,那该多好。

    “小桃…”他拉着她的手,小声呢喃:“我们…能不能不要管那些了?”

    他声音微微发抖,好像带着一些乞求…

    这次苏诺没有应他。

    在傀儡丝的控制下,每次他问什么,她都会回答。而她没有应她,定然是她的神识在剧烈抗争,不愿回答。

    可霍决和着了魔一般,嘴唇翕动,继续说:“他们都想杀了你…我们能不能不要管他们了…”

    他们是死是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好好地过日子,不好吗…

    霍决终于抬起头来,他看着苏诺。睫毛被夕阳下照耀,在脸颊投下浓郁的阴影,遮盖住他发亮颤动的眼眸。

    你..你能不能看看我...

    看看我...

    我们不要管他们了…

    他们要杀了我们啊…

    我也不要修仙了,只要和你一起,都好好活着...

    他在乞求,她却沉默。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却好像过了十年之久,少女眼中带着泪水,努力的张开了嘴,粉唇颤动,她努力的和体内的傀儡丝斗争,又过了许久,她终于吐出了一个词来:“阿决…”

    一瞬间,霍决欣喜若狂,这是她内心的声音,并非是被傀儡丝控制的声音。

    她在叫自己。

    他猛然上前,抱住了她:“我在。”

    “我…我…”苏诺继续努力着,断断续续,终于说出了后面的词:“想…看烟花。”

    “紫色…烟花。”

    她没有提回去,也没有提轻欢宗,而是想看烟花。

    她是答应自己了吗?

    霍决一愣,紧接着,满眼晶莹,毫不犹豫重重点头。

    “好!”

    夕阳下,少年眼中带泪,如同盛满了彩霞,他重重的吻了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

    紫色烟花是她和徐述白年少时候的约定。

    是她给他的讯号,无论多遥远的距离,他都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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